凤仪宫的烛火燃得正旺,映得满室鎏金器物都泛着暖光。苏清欢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那枚刚被宫人送来的赤金点翠凤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是太后宫里的人傍晚送来的,说是太后特意赏赐,让她明日陪同参加皇家春猎,务必穿戴整齐,不可失了“皇后”的体面。
凤钗做工极为精巧,钗头是展翅欲飞的凤凰,镶嵌着数十颗圆润的东珠,翠羽部分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可苏清欢却只觉得沉重,这枚凤钗的样式,她曾在萧景渊书房里的一幅画卷上见过——那是皇后沈瑶的画像,画中的女子,正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凤钗。
“姑娘,这凤钗真好看,您戴上一定美极了。”贴身宫女挽月拿起凤钗,就想往苏清欢的发髻上插。
苏清欢猛地抬手挡住,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别碰,放回去。”
挽月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姑娘,这是太后赏赐的,若是不戴,会不会惹太后不高兴?”
苏清欢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与沈瑶酷似的脸,心中一阵烦躁。入宫这些日子,她穿着沈瑶的衣服,住着沈瑶的宫殿,甚至连所用的器物,都大多是沈瑶当年用过的。萧景渊虽然说了不逼她认下皇后身份,可这宫里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过是个替身,是个顶着别人容貌、占着别人位置的冒牌货。
“太后不高兴又如何?”苏清欢拿起桌上那张萧景渊亲笔写下的文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不是皇后,这一点,陛下和太后都清楚。这凤钗,本就不该属于我。”
文书上“绝不逼迫苏清欢承认皇后身份”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苏清欢却觉得这承诺越来越苍白。在这深宫里,她的意愿似乎从来都无足轻重,所有人都按照“皇后”的标准要求她,却没人记得,她只是苏清欢,一个只想安稳度日、治病救人的民间医女。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苏清欢心中一紧,赶紧将文书收好,起身迎了出去。萧景渊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玉冠束起,周身依旧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只是眉宇间似乎比往日柔和了些许。
“陛下。”苏清欢屈膝行礼,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萧景渊走进殿内,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梳妆台上的凤钗上,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太后赏的?”
“是。”苏清欢低声应道。
萧景渊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枚凤钗,指尖摩挲着钗头的凤凰,语气听不出情绪:“这是阿瑶当年最喜欢的凤钗,她失踪前,最后一次参加春猎,戴的就是这一支。”
又是阿瑶。
苏清欢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羽毛:“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臣女不敢僭越,还是请陛下将凤钗收回吧。”
萧景渊转头看向她,墨眸深邃,紧紧锁住她的脸:“你怕什么?”
“臣女不是怕,”苏清欢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倔强,“只是臣女不想再被人误会。陛下当初答应过臣女,不逼我认下皇后身份,可这宫里的一切,都在把我往那个位置上推。我真的不是皇后,也不想做皇后的影子。”
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忍不住倾泻而出。她以为萧景渊是不同的,他看她的眼神里,偶尔会有超越“替身”的温度,可他一次次提起沈瑶,一次次让她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让她不得不怀疑,那些所谓的不同,不过是她的错觉。
萧景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莫名一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清欢,平日里她总是直率又淡然,哪怕被宫人私下议论,也能一笑置之,可此刻,她眼底的脆弱和抗拒,却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他放下凤钗,语气缓和了些许:“太后赏赐,若是不收,只会徒增麻烦。明日春猎,你暂且戴上,过后再还回来便是。”
“陛下这是在为难臣女。”苏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朕没有为难你,”萧景渊往前走了一步,距离她更近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朕知道你委屈,可如今朝局不稳,那些藩王虎视眈眈,若没有‘皇后’坐镇,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清欢,就当是帮朕一个忙,再忍一段时间。”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没有“苏姑娘”的疏离,也没有“皇后”的错位,只是轻轻的“清欢”二字,落在苏清欢的耳中,竟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看着萧景渊眼底的恳切,心中的委屈渐渐被软化。她知道萧景渊的难处,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在这深宫里,她身不由己,若是真的忤逆太后和萧景渊,恐怕连安稳度日都做不到。
沉默了许久,苏清欢才缓缓点头:“好,臣女答应陛下。但臣女有一个条件。”
“你说。”萧景渊立刻道。
“春猎之后,陛下需得兑现承诺,尽快为臣女安排离开皇宫的事宜。”苏清欢看着他,眼神坚定,“这皇宫,臣女待不下去,也不想待。”
萧景渊的眼神暗了暗,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舍,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待此事平息,朕便放你离开。”
得到他的承诺,苏清欢心中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她屈膝行礼:“多谢陛下。”
萧景渊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想起今日御书房收到的密报——有人在暗中调查苏清欢的来历,甚至试图在春猎途中对她不利。他眉头微蹙,沉声道:“明日春猎,你跟在朕身边,不许乱跑。”
“臣女明白。”苏清欢应道,并未多想。
萧景渊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转身离开了凤仪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清欢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枚凤钗,眼神复杂。
她知道,明日的春猎,注定不会平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清欢就被宫人叫醒。挽月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赤金点翠凤钗插在她的发髻上,又为她换上了一身绣着凤凰图案的杏黄色宫装。
铜镜里的女子,眉眼如画,配上这一身华贵的装扮,竟真有几分皇后的威仪。可苏清欢却只觉得陌生,这不是她,从来都不是。
“姑娘,该出发了,陛下在宫门外等着呢。”挽月轻声提醒。
苏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跟着挽月走出了凤仪宫。
宫门外,萧景渊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猎装,腰间挎着佩剑,更显英武不凡。看到苏清欢走来,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凤钗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走吧。”萧景渊率先转身,登上了马车。
苏清欢跟着上了马车,车厢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锦垫。两人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陛下,昨日说有人调查臣女,是真的吗?”苏清欢打破沉默,轻声问道。她昨晚想了一夜,觉得萧景渊的叮嘱并非无的放矢。
萧景渊点头:“是。有人不想让你活着离开皇宫,春猎途中人多眼杂,他们很可能会趁机动手。”
“是谁?”苏清欢皱眉。她在京城无亲无故,从未得罪过任何人,除了那些拥护皇后沈瑶的人,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不利。
“目前还不清楚,”萧景渊语气凝重,“但朕已经安排了暗卫保护你,你只需待在朕身边,就不会有事。”
苏清欢心中一暖,没想到萧景渊竟然如此细心。她轻声道:“多谢陛下。”
萧景渊看着她,墨眸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你不必谢朕,保护你,本就是朕的责任。”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就抵达了皇家猎场。猎场占地面积广阔,草木繁茂,远处山峦起伏,风景秀丽。此时,文武百官和各家贵族已经陆续抵达,看到萧景渊和苏清欢一同前来,纷纷上前见礼。
苏清欢跟在萧景渊身边,尽量模仿着皇后的仪态,可心中却无比别扭。她能感受到周围人各异的目光,有好奇,有敬畏,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陛下,这位便是皇后娘娘吧?果然风姿绰约,难怪陛下如此牵挂。”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笑着说道,目光落在苏清欢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苏清欢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解释,萧景渊却抢先说道:“李丞相说笑了,她只是朕的一位故人,暂且住在宫中。”
李丞相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萧景渊会这样说,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苏清欢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萧景渊没有承认她的“皇后”身份,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春猎仪式正式开始后,萧景渊带着文武百官进入猎场。他箭术高超,不多时就猎到了几只野兔和小鹿,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苏清欢对打猎没有兴趣,便独自一人在猎场边缘的树林里散步。挽月跟在她身边,一脸警惕地看着四周。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偏僻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挽月担忧地说。
“没事,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走远的。”苏清欢笑着安慰她,“你看这里的风景多好,比皇宫里热闹多了。”
她确实喜欢这样开阔的地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周围的草木生机盎然,心中的压抑也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几道黑影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手持利刃,朝着苏清欢扑了过来。
“姑娘小心!”挽月惊呼一声,挡在苏清欢身前。
苏清欢心中一慌,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她只是个医女,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危急关头,几道暗卫的身影突然出现,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刺耳难听,鲜血很快染红了地面。
“快走!”一名暗卫对着苏清欢喊道。
苏清欢回过神来,拉着挽月就想往猎场中心跑去。可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突破了暗卫的阻拦,举着刀朝着她的后背砍来。
苏清欢只觉得后背一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睛,只见萧景渊挡在她身前,手中的佩剑挡住了那把利刃。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将黑衣人震开,随即反手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萧景渊转身,一把将苏清欢拉到自己身后,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苏清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没事,多谢陛下。”
“谁让你乱跑的?”萧景渊的语气有些严厉,眼神中却满是担忧,“朕不是让你待在朕身边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怎么向你交代?”
苏清欢低下头,心中有些愧疚:“是臣女任性了,以后不会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丞相带着几名侍卫赶了过来。看到地上的尸体和萧景渊护着苏清欢的样子,李丞相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陛下,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意图行刺,”萧景渊语气冰冷,“立刻封锁猎场,彻查此事,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是!”李丞相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下去。
萧景渊不再理会众人,拉着苏清欢的手,转身朝着猎场的营帐走去。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让苏清欢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安全感。
回到营帐中,萧景渊让太医为苏清欢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那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苏清欢坐在一旁,轻声问道。
萧景渊坐在她对面,眉头紧锁:“目前还不清楚,但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放心,从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他的眼神坚定,语气真诚,让苏清欢心中一动。她看着萧景渊,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帝王,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漠。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太后驾到——”
苏清欢心中一紧,她知道,太后此刻前来,必定是为了今日的行刺之事,或许,还会借机发难。
萧景渊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怕,有朕在。”
营帐门被推开,太后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装,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苏清欢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满,尤其是看到苏清欢头上的凤钗时,眼神更是冷了几分。
“皇帝,哀家听说有人在行刺这位苏姑娘?”太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威严。
“是,母后。”萧景渊起身行礼。
太后走到苏清欢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苏姑娘,你不过是个民间医女,何德何能,让人为了你不惜铤而走险?哀家看,这恐怕不是行刺,而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吧?”
苏清欢心中一怒,刚想开口反驳,萧景渊却抢先说道:“母后,清欢一直待在宫中,从未与人结怨,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针对她,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太后冷笑一声,“若不是她顶着阿瑶的容貌,占着凤仪宫的位置,怎么会引来这些麻烦?皇帝,哀家早就说过,这个女人留在宫中是个祸患,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母后!”萧景渊的语气有些加重,“清欢是朕请进宫的,保护她是朕的责任。今日之事,朕会彻查,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太后没想到萧景渊会为了一个民间医女顶撞自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皇帝,你别忘了,阿瑶才是你的皇后!这个苏清欢,不过是个替身,你若是再这样偏袒她,如何对得起阿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提到沈瑶,萧景渊的眼神暗了暗,语气却依旧坚定:“母后,朕知道阿瑶是皇后,可清欢也是无辜的。朕不会因为她是替身,就任由别人伤害她。”
苏清欢看着萧景渊为自己与太后据理力争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萧景渊此刻维护她,或许只是出于责任,或许只是因为她是沈瑶的替身,可这份维护,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丝温暖。
但同时,她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只要沈瑶的影子还在,她就永远无法在这宫中立足,永远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替身。
她站起身,走到萧景渊和太后中间,屈膝行礼:“太后娘娘,陛下,今日之事,确实是因臣女而起。臣女不愿再给陛下和太后添麻烦,也不愿再做这个替身。请陛下履行承诺,让臣女离开皇宫吧。”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经历了今日的行刺,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萧景渊看着她,心中莫名一痛,刚想开口拒绝,太后却抢先说道:“好!既然你自己想走,哀家也不拦着你!皇帝,你看看,这才是识时务的做法!”
萧景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苏清欢,墨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清欢,你再考虑考虑,外面的世界也未必安全。”
“臣女已经考虑清楚了,”苏清欢摇了摇头,“皇宫虽好,却不是臣女的归宿。臣女只想回到江南,做一个普通的医女,安稳度日。”
萧景渊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等春猎结束,朕就安排人送你离开。”
得到他的承诺,苏清欢心中松了一口气,对着他和太后再次行礼:“多谢陛下,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身对着萧景渊说道:“皇帝,哀家还有事,先行回宫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便带着宫女离开了营帐。
营帐内只剩下萧景渊和苏清欢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对不起。”萧景渊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愧疚,“是朕没能保护好你,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