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绸布,把北京城西的这栋舞蹈大楼裹得严严实实。二十三楼最里间的练习室,却从门缝里漏出一线冷白色的光,像深海底偶然升起的泡沫,孤独又明亮。
贺峻霖把音响调到最小,节拍器"嗒嗒"地数着拍子,像替谁悄悄打掩护。他把帽衫褪到腰际,短袖袖口被汗水洇成深灰,额前的碎发黏在睫毛上,随着一个甩头扬起细小的水珠。落地镜里的少年肩胛骨起伏,像一对急于振翅的羽。
"又跳错。"他低声训自己,声音被空旷的屋子放大,竟带着点委屈。
门口忽然传来钥匙碰撞的轻响。贺峻霖没回头,只从镜子里瞥见一个高瘦的影子晃进来,黑T恤,运动长裤,帽檐压得低低的——那身打扮扔在人群里找不到,可偏偏走路的步调他熟得不能再熟。
严浩翔反手带上门,"咔哒"一声,像把外界的霓虹与喧嚣全锁在门外。他倚着墙,双臂环胸,目光落在镜子里贺峻霖的倒影上,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凌晨一点半,你打算把地板跺穿?"
贺峻霖按下暂停键,屋里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他抬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锁骨滑进领口:"你不也来了?"
"我路过。"严浩翔耸肩,眼睛却盯着他湿透的鬓角,"听到楼上地震,就上来看看。"
贺峻霖轻笑,胸腔还在微喘,像刚跑完五千米。他走到墙角,拧开矿泉水,仰颈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严浩翔的目光顺着那道弧线滑过去,又迅速别开,像怕被发现偷看了什么秘密。
"哪段跳不好?"半晌,严浩翔问。
"最后八拍,转体接后仰,总慢半拍。"贺峻霖皱眉,"明明彩排时还顺的。"
严浩翔没接话,只走到音响旁,把自己的手机插上,找出一首节奏更缓的鼓点。他抬手,啪地把灯调到最亮——冷白灯管瞬间炸开,像一束突兀的日光打在两人之间。
"再来。"他说,语气淡,却不容拒绝。
贺峻霖愣了愣,随即点头。音乐起,他深吸气,踩点、起跳、旋转——在最后那个仰身动作里,左脚因为疲惫微一打滑,重心顿时偏了。严浩翔一个箭步冲上来,掌心稳稳托住他的后腰。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贺峻霖的世界只剩耳膜里自己放大的心跳,以及后腰那一点滚烫的温度。
"别急。"严浩翔声音低,近得能震动耳廓,"把重心给我。"
他一手扶着贺峻霖,一手握住他腕骨,带着他重新找节拍。两人影子在镜中重叠,像两株被风吹弯的芦苇,又一点点挺直。音乐走完,贺峻霖的背脊离开严浩翔的掌心,那一点热源消失,竟让他有瞬间空落。
"这次对了。"严浩翔退后半步,评价简洁。
贺峻霖对着镜子,鼻尖渗出细汗,却弯起了眼:"好像……真的顺了。"
他回头,想说什么,却撞进严浩翔的视线里——那人眸色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映着灯,亮得过分。贺峻霖喉结动了动,话到嘴边变成一句:"你不练?"
"我陪你把这段顺完。"严浩翔低头划手机,换下一首歌,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推拒的笃定。
于是屋里再次响起鼓点。两人并肩,影子一长一短,在镜中时而贴近,时而错开。地板被脚掌踏出细碎的吱呀,像某种只有夜里才肯发芽的植物,悄悄顶开一条缝。
凌晨三点,贺峻霖终于把那段动作磨顺。他瘫坐在瑜伽垫上,仰头灌水,剩余的小半瓶从嘴角溢出,顺着颈线滑进锁骨窝。严浩翔坐在他身侧,拿毛巾胡乱擦头发,呼吸也带着潮气。
"谢了。"贺峻霖声音发哑。
"小事。"严浩翔把毛巾抛给他,指尖在半空划过短暂弧线,"下次别一个人死磕。"
贺峻霖握住毛巾,却没立刻擦,只侧头望向身边人。灯管嗡嗡作响,像疲惫的萤火。严浩翔的睫毛上还沾着汗,衬得眼尾那颗泪痣愈发明显。贺峻霖忽然想起粉丝常说的话——"浩翔的眼睛,适合藏星星。"此刻那颗星星就落在自己手边,近得一伸手就能握住。
心跳毫无预兆地快了一拍。他慌忙低头,把毛巾盖到头顶,任潮湿的热气裹住视线,也掩住耳尖的泛红。
严浩翔没察觉,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响:"走了,再晚宿舍门禁真废了。"
贺峻霖"嗯"了一声,却坐着没动。严浩翔回头,挑眉:"怎么,跳傻了?"
"严浩翔。"毛巾底下,贺峻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出口,他自己先怔住——像是把某块暗礁猛地拽出水面,水花四溅,避无可避。屋里陷入短暂静默,只剩灯管细微的电流声。
严浩翔插在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棱角。半晌,他轻笑一声,嗓音带着通宵后的颗粒感:"想什么呢,队友情,行不行?"
贺峻霖拉下毛巾,抬眼望他。那目光被汗水洗过,亮得过分,像一面镜子,照得人无处躲藏。严浩翔喉结动了动,终究只是伸手,揉了把他湿漉漉的发顶:"走了,回去冲热水澡,别感冒。"
门锁再次"咔哒"合上,走廊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被惊扰的星河。贺峻霖跟在严浩翔身后,影子被拉得细长,前端却与前方那道影子重叠,分不清谁是谁。
进电梯时,严浩翔按了负一层,手指在按键上停了一秒,忽然开口:"下周公演,那段动作——"
"我会跳好。"贺峻霖截断他,声音低却笃定,"不会再出错。"
严浩翔侧头看他,眼底浮起一点极浅的笑:"我知道。"
电梯门合拢,金属壁映出两人并肩的轮廓。贺峻霖盯着那面冷光,恍惚生出错觉——仿佛这狭小空间被无限拉长,变成一条笔直的通道,通向某个尚未命名的远方。而他与身旁这人,已被同一束灯光打上同一道轨迹,再也分不开。
凌晨三点半,城市最后一盏霓虹熄灭。无人知晓,二十三楼那间练习室,灯管仍微微发热,像守着一个刚起笔、尚未写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