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下的对视

北京凌晨四点，地下车库像被世界遗忘的真空层。白炽灯一排排延伸，灯光打在地坪漆上，反出幽暗的蓝光。严浩翔插着兜走在前面，鞋底磨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嚓嚓"声。贺峻霖落后半步，运动外套拉链拉到顶，半张脸缩进领口，只露出一双因通宵而发亮的眼睛。

"上车。"严浩翔按了车钥匙，一辆黑色商务解锁，灯闪两下，像暗夜眨眼。他拉开副驾驶门，顺手把贺峻霖的背包接过来，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遍。贺峻霖道了声"谢谢"，嗓音带着熬夜后的哑。车厢里飘着淡而冷的雪松味，混着一点烟味——不是烟草，是某种薄荷爆珠，严浩翔烦闷时常抽，但从不让第二个人撞见。贺峻霖嗅到，心里微顿，没说话，只把安全带扣好。

车子滑出地库，城市像被拔掉电源，高架上空荡得只剩路灯。严浩翔单手打方向盘，另一手调了空调温度，"先别睡，回去得冲热水澡，不然明早腰要废。"贺峻霖"嗯"了一声，侧头看窗外。玻璃映出副驾的倒影——乱发、泛红的眼尾，以及方向盘后那人绷得平直的肩线。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出道时，他们也是连夜赶通告，挤在保姆车后座，为了省油不开暖气，裹着同一条毯子抖到目的地。如今换成公司配的商务，各自有了独立宿舍，却仍旧在深夜的缝隙里，共享同一方寸的温度。

路口红灯亮起，严浩翔踩下刹车，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像在衡量什么。车载屏幕跳出凌晨新闻提示，他伸手关掉，顺势开口："下周公演，公司安排我跟你同组C位。"声音低，却清晰。贺峻霖睫毛颤了颤，"知道，我看到流程表了。"对话到此本该结束，偏偏两人都沉默，让简短的句子悬在空气里，像没找好落点的舞步。

严浩翔用余光瞥他，贺峻霖正把袖口卷到肘弯，露出一截因练舞淤青的手腕。青紫在冷白肤色上格外刺眼，像不小心泼上的墨。严浩翔眉心微蹙，伸手拉开储物格，取出一只卡通创可贴——幼稚的棕色小熊，与主人冷冽的气场格格不入。贺峻霖愣住，"你还留着？"严浩翔没答，只把创可贴覆在他腕侧，指腹在边缘压了压，确认粘牢。指尖离开那刻，贺峻霖听见自己脉搏"咚"地一声，像被什么轻轻敲裂。

绿灯亮，车子继续向前。严浩翔的声音混在发动机低鸣里："舞台中央有升降台，最后八拍你定位在西侧，记得留半步距离，否则容易踩空。"贺峻霖点头，想起不久前自己正因那半步失误，差点扭到脚踝。原来这人通宵赶来，只为给他示范一次。胸口像被温水漫过，酸胀却柔软。他忽然开口，嗓子发干："严浩翔——"前方车灯晃过，严浩翔侧脸被切成明暗两半，"嗯？"贺峻霖张了张嘴，终究只挤出一句："……谢谢。"

严浩翔轻笑，喉结在领口上方滚动，"口头禅改改，别老把谢挂嘴边。"尾音压低，像自言自语，"我又不是为了听这个。"一句含糊的应答，却烫得贺峻霖耳尖发热。他把脸重新埋进领口，嗅到布料残留的洗衣粉味，混合车窗缝隙钻进来的夜风——凉而苦，像刚被掐开的青橘。

车子停在宿舍地下通道口，严浩翔拔了钥匙，却没立刻开门。他盯着仪表盘上逐渐暗下去的蓝光，忽然开口："峻霖。"这是全名，认真得少见。贺峻霖心口一紧，"嗯？"严浩翔转头看他，眼底血丝明显，却亮得吓人，"舞台灯一亮，台下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停顿，像在斟酌，"但我会找到你，你也得看见我。"一句没头没尾的叮嘱，却像把某种暗号塞进贺峻霖掌心。他握紧安全带，指节发白，半晌才轻轻点头："好。"

宿舍电梯里，两人并肩，金属壁映出模糊的影子。贺峻霖盯着那重叠的轮廓，想起方才车里那句"我又不是为了听这个"，胸腔像被塞进一颗滚烫石子，坐卧难安。电梯门开，走廊感应灯亮起，他迈出一步，忽然回头，声音低却郑重："严浩翔，下周公演——"他顿了顿，目光笔直撞进对方眼底，"我不会再错那半步。"声音不高，却像立誓。严浩翔微怔，随即勾起嘴角，笑意极浅，却直达眼底："我记住了。"

房门合拢，走廊重归寂静。贺峻霖背靠着门板，听见自己心脏跳得又重又快，像刚结束一场高强度彩排。窗外，天边泛起一线蟹壳青，夜晚即将撤退，而某些东西却悄然破土，在暗处抽枝发芽。

同一时刻，对面宿舍。严浩翔冲完澡，腰间围着浴巾站在洗手台前，镜里水珠顺着锁骨滚落。他抬手抹去雾气，盯着镜中自己——眼下青影浓重，唇角却挂着一点不自知的弧度。薄荷爆珠烟盒被他从外套口袋摸出，捏在指间，半晌又原封不动塞回去。窗外，第一缕晨光穿过百叶窗，切割成细密的金线，落在腕侧那只棕色小熊创可贴上，卡通图案傻气又鲜活。他指腹摩挲边缘，低声道："半步也不能错。"像在复述军令，又像某种隐秘的告白。

天色彻底亮起，城市重新接入电源。无人知晓，地下车库那辆黑色商务车内，雪松与薄荷交缠的气味仍未散尽；更无人知晓，两个少年在凌晨的缝隙里，完成了一次只有彼此知晓的约定——舞台灯亮起时，我会在人海中先找到你，而你要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