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廷的晨雾还未散尽，露景泉的水波泛着细碎的银光。芙宁娜坐在歌剧院广场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那本卷边的《枫丹名剧选》。封面的烫金字迹早已磨损，露出底下浅褐色的纸基，就像她如今褪去“水神”光环的生活——剥去华丽外壳，剩下的是从未真正触碰过的平实。
不远处，卖花女正整理着新摘的水仙，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石板路上洇出细小的湿痕。芙宁娜望着那抹鹅黄，忽然想起五百年前的某个清晨，厄歌莉娅曾将这样一束花插在她的发间，轻声说：“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扮演强者。”那时她尚不明白这句话的重量，只记得阳光穿过宫殿的彩绘玻璃，在厄歌莉娅的银发上织出斑驳的光影[__LINK_ICON]。
“芙宁娜女士？”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回忆。穿蓝白校服的少女捧着乐谱站在面前，脸颊泛红，“您能……能再给我讲讲《水仙与珊瑚的挽歌》里的台词处理吗？上次您说的停顿技巧，我还是不太懂。”
芙宁娜立刻挺直脊背，指尖在乐谱上点出准确的位置，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往日舞台上的笃定：“这里的停顿要像胎海的潮汐，不是刻意的中断，而是情绪的沉淀——就像你在等待一朵花绽放的耐心。”她顿了顿，放缓声音补充，“试着闭上眼睛，想想你最珍视的东西即将出现的瞬间。”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头，刚要道谢，突然被同伴拉走，远远传来“快走吧，听说那维莱特大人今天要巡查这里”的低语。芙宁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自从三个月前在露景泉偶遇，那维莱特总会以各种“公务为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去甜品店买马卡龙时，他在隔壁审查水质报告；她在公园喂鸽子时，他恰好带着巡林官路过。这种小心翼翼的关怀，像一层薄纱罩在她心头，温暖却也沉重——五百年的距离，不是几句问候就能轻易弥合的。
长椅旁的铜制时钟敲响了九点。芙宁娜收起书起身，朝着歌剧院后侧的小巷走去。那里新开了一家小小的剧本咖啡馆，老板是位退休的话剧演员，允许她在角落的位置免费修改剧本。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工作”——将五百年的记忆碎片，写成普通人能读懂的故事。那些被“神明”身份掩盖的恐惧、孤独与坚守，终于有了可承载的容器。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风铃叮当作响。老板早已为她留好了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一杯温热的香草茶，正是她喜欢的甜度。芙宁娜刚坐下，就看见邻桌的旅人正在翻看《枫丹通史》，书页停留在“水神的落幕”那一页，配图是她当年站在审判庭中央的油画，画中的自己戴着沉重的冠冕，眼神却空洞得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据说那位前水神大人，最后是独自消失在洪水里的。”旅人压低声音与同伴交谈，“真是可怜，守护了枫丹五百年，连个像样的纪念碑都没有。”
同伴轻笑一声：“可怜？我倒觉得是解脱。你没听说吗？她根本不是真神，只是个戴着神冠的演员。五百年的戏演完了，自然该退场了。”
芙宁娜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知道这些议论并非恶意，只是真相被时光过滤后的碎片。人们记得洪水退去时的欢呼，记得那维莱特举起审判天平的庄严，却很少有人追问，那个在预言阴影里独自支撑的“演员”，究竟付出了什么。她翻开笔记本，笔尖落在空白页上，却迟迟未能落下——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夜晚，该如何用文字诉说？
五百年前的沫芒宫露台，十六岁的她第一次穿上缀满水钻的神装，裙摆重得几乎无法行走。厄歌莉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从今夜起，你就是芙宁娜，枫丹的水神。记住，哪怕演到精神崩溃，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那晚的月光格外清冷，她对着池水倒影练习微笑，直到脸颊僵硬，却还是学不会神明该有的从容。
“需要再加些糖吗？”老板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芙宁娜抬头，看见对方递来的糖罐，罐口还沾着细碎的糖粉。
“谢谢，不用了。”她勉强笑了笑，将笔记本合上，“今天可能写不出什么了。”
走出咖啡馆时，晨雾已经散尽，阳光透过歌剧院的尖顶，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芙宁娜沿着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圣遗物展厅的门口。这里陈列着“静水流涌之辉”系列展品，其中最显眼的是那座审判天平，据说当年就是用它裁决了枫丹的命运。
展厅的守夜人是个白发老人，看见她便熟稔地打招呼：“芙宁娜女士，今天来得比往常早。”自从三个月前她第一次来这里，老人就从未问过她的身份，只是每次都会为她留一盏灯。
芙宁娜走到天平展柜前，玻璃罩上还留着浅浅的指纹印。上周暴雨夜，她曾在这里伫立到天明，看着雨水顺着玻璃窗流下，像无数条看不见的泪线。那时展柜里的天平突然微微倾斜，她伸手扶正玻璃罩上的蝴蝶结，转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竟泛起了细碎的水光——原来体内还残存着微弱的神性，就像那些未曾消散的记忆。
“这天平真的能裁决一切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老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老人擦拭着展柜，慢悠悠地回答：“天平裁决的是对错，却秤不出人心的重量。当年那维莱特大人赦免枫丹人的罪孽时，靠的不是天平，是五百年的等待啊。”
芙宁娜的心猛地一缩。五百年的等待，她等来了预言的终结，等来了枫丹的新生，却唯独没等到与自己和解的勇气。她转身走出展厅，阳光刺得眼睛发酸，恍惚间竟看见那维莱特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手里还提着她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纸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那维莱特的耳尖微微泛红，下意识地将纸袋往身后藏了藏。芙宁娜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踉跄——她还没准备好，如何以普通人的身份，面对这个见证了她所有谎言与坚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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