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扫过西市巷口,陈玄夜站在街角,衣摆被吹得贴在腿上。他没再抬头看宫墙,也没去想李白说的那些话。酒已经醒了,路也该走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转身朝北行去。
天枢院在皇城东侧,离西市不近。他走得很慢,专挑背光的巷子,避开巡夜的差役和打更人。路上经过几处灯笼高挂的府邸,也没多看一眼。他知道,真正藏着秘密的地方,从不会亮着灯等你进来。
快到子时,他绕到了天枢院东墙外的一条窄巷。墙不高,但墙面泛着一层极淡的青光,像是雨水打湿后的反光,又不像。他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匕首,用刀尖轻轻碰了下墙砖。
刀尖一震,手心发麻。
他皱眉,把匕首收回,改用手掌贴住墙面。一股细微的颤动顺着掌心往上爬,像有东西在墙里流动。不是活物,也不是风,更像……某种声音的余波,卡在石头里出不来。
他缩回手,靠在对面墙边坐下,盯着对面院墙看了半炷香的时间。
每隔三十息,就有两名侍卫从墙头走过,脚步一致,动作僵硬,像木偶。他们手里提的不是刀,而是两根铜杖,杖头刻着古怪的符文。每次他们经过,墙上的青光就会暗一下,等他们走远,光又慢慢恢复。
这不是普通的守卫。
他等了一轮换岗,趁着那两人刚拐过角楼的空档,贴着墙根快步靠近。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耳朵里突然响起一声低鸣,像是有人在他脑后敲了下铜钟。
他没停,低头钻进院内,顺势滚进墙边的灌木丛。
落地后他没立刻起身,趴在地上听动静。四周太静了,连虫叫都没有。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像是铁锈混着烧过的香料,闻久了喉咙发干。
他慢慢爬出来,贴着廊柱往前走。
院子比外面看着大得多,走廊一圈连着十几间屋子,门都关着,窗纸透不出光。只有最尽头的一间偏房,窗缝里漏出一点幽蓝的光,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他沿着柱子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先试探地面是否松动。走到第五根柱子时,脚底踩到一块略高的石板,刚想退开,那石板突然往下沉了半寸。
他立刻屏住呼吸。
什么也没发生。
可空气里的那股味道变浓了。
他继续前进,终于靠近那间偏房。窗户糊的是厚纸,他不敢直接贴上去看,只能侧身蹲在窗下,仰头透过缝隙往里瞄。
屋里挂着一幅大图,铺满了整面墙。
图上是山川河流,标注密密麻麻。大部分地方都是灰线,唯独几处标了红点。其中一个红点就在华清池的位置,下面画着一道黑线,像裂开的口子,还在微微闪烁。
他眯起眼。
那道黑线……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它像蛇一样扭了半寸,然后停住。紧接着,整个地图轻轻震了下,蓝光猛地涨了一截。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低响,像是锁链拖地的声音,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摩擦墙壁。那声音没有节奏,断断续续,听着让人牙根发酸。
他没动。
屋里的光忽明忽暗,地图上的红点开始跳动,频率越来越快。突然,那道黑线剧烈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往外顶。
“嗡——”
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整栋房子都晃了一下。
他本能地往后撤,手按在匕首柄上。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瞬间,胸口那块玉佩突然发热,不是烫,而是一种持续的震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衣襟。
玉佩藏在里面,看不见光,但他能感觉到它的频率和屋里的震动对上了。
他咬牙,重新看向窗户。
地图上的华清池红点正疯狂闪烁,黑线已经裂开一道口子,边缘泛着暗紫色的光。那股铁锈混合檀香的味道,从窗缝里涌出来更多,呛得他鼻腔发痛。
他正要再细看,屋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也不是鸟扑翅。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抬头,看见一只青铜铃铛挂在屋檐下,没人碰,也没风吹,但它正在左右摆动,幅度很小,频率却极高。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一次几乎听不见的震荡,像是空气被切开了。
他忽然明白刚才那声“嗡”是从哪来的。
这铃铛不是预警,是镇压。
他在心里数了三下,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比来时难。刚才踩过的石板现在全都变了位置,原本靠左的柱子不知何时挪到了右边。他不敢再贴墙走,只能凭记忆穿廊过院。
中途有两次差点撞上巡夜的侍卫,全靠提前听见铜杖刮地的声音才躲进暗处。那些人走路的方式越来越不对劲,步伐一致得过分,连抬手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他终于摸到东墙边,翻过矮墙落地时脚下一滑,摔在泥地上。他没管疼,爬起来就跑,一口气冲出三条巷子才停下喘气。
回头望去,天枢院静静立在夜色里,灯火全无,像个死宅。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手伸进怀里摸了摸玉佩。它还在微微发烫,但频率慢了下来,像是刚剧烈运动完的心跳。
他把匕首从靴子里抽出来看了看。
刀刃上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之前没有。
他不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拔过刀。
他把匕首插回去,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朝着西市方向走去。
路过一家药铺门口时,他停下脚步。
铺子关着,但门缝里漏出一点光。他本不想多管,可眼角余光扫到地上有个东西——半片烧焦的纸,上面画着个符号,和他在天枢院墙上看到的符文很像。
他蹲下身,用指甲抠了抠那纸。
纸一碰就碎,可那个符号留在了地上,像是用血画的,干了,但还没褪色。
他盯着看了两秒,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快到安远居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味。
不是之前的铁锈香,是另一种气味,淡淡的,像是雨后的泥土,又夹着一丝甜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布料上沾着一点黑灰,不是烟灰,也不是尘土。他捻了捻,指尖留下一道浅紫的印子。
他没擦。
推开安远居的院门时,掌柜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上了二楼,关上门,坐在床沿。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他脚边。
他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掌纹深处,有一点微不可察的蓝光,一闪,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