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坐在床沿，右手掌心朝上摊着。刚才那点蓝光已经没了，可皮肤底下还残留着一丝麻意，像是被细针扎过。他把袖口沾的紫灰捻了捻，颜色没变，也不像尘土能搓掉。这东西不干净。
他起身走到桌边，把匕首抽出来放在灯下看。刀刃上的划痕还在，不是磕碰出来的，更像是被什么力量擦过留下的痕迹。他记得翻墙时摔了一跤，但那时候刀还在靴子里，根本没出鞘。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夜的打更人，也不是客栈伙计。那人走得很稳，每一步间隔几乎一样长，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到了门口就停了。
敲门声响起，三下，不轻不重。
“谁？”陈玄夜手按在匕首上。
“天枢院。”外面的人声音平直，“奉命传话。”
陈玄夜拉开门。
来人四十多岁，穿深青官袍，腰间挂着一块铜符，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鞋底很干净，像是刚进屋就自动去掉了灰尘。站姿笔直，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我姓陈，一介江湖人，不知院使大人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不必客气。”院使跨步进来，目光扫过房间角落，最后落在桌上的匕首上，“昨夜子时，有人擅闯天枢东院。墙禁未破，守卫无伤，但地脉图出现了异常波动。”
陈玄夜不动声色：“长安城这么大，总有宵小之徒乱闯。这等事，该由府衙查办吧？”
“寻常宵小不会触动墙内灵纹。”院使盯着他，“也不会让地气反冲三丈，惊动镇院铃。”
屋里一时安静。
烛火晃了一下。
陈玄夜低头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但他不能露怯。他只是个外乡来的武夫，不该知道什么是灵纹，什么叫地气反冲。
“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他放下杯子，“我在西市安远居住了三天，夜里从不出门。昨夜喝了点酒，早早就睡了。”
院使没反驳，只说：“地脉阴窟最近不太平。春分那天，裂隙开了七寸，阴火冒头，烧死了两个镇守修士。他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魂就被吸走了。”
陈玄夜皱眉：“这么严重？朝廷怎么没通报？百姓要是知道了不得乱套？”
“正因为不能乱，才要控制消息。”院使语气沉了下来，“华清池底的封印松动了，每隔三天就要重新加固一次。再这样下去，撑不过三个月。”
陈玄夜心里一震。
地图上的黑线、闪烁的红点、地下传来的震动——全都对上了。
他强作镇定：“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道士，也不是朝廷官员。”
“你没关系。”院使忽然看向他胸口，“但有些人，天生就跟这事有关。”
陈玄夜不动。
“我知道你救过商队，得了一块玉佩。”院使声音更低，“那东西不是凡物。它能在特定时候发热，甚至和地脉产生共鸣。你说巧不巧？”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陈玄夜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慢慢把手移到背后，指尖碰到了窗台边缘。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说，“玉佩是死物，哪来的共鸣？大人是不是查错了？”
“我没有查错。”院使转身走向门口，“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有些事，看得太清，活得就不长。有些人，走得太近，死得就太快。”
门打开前，他又顿了一下。
“你昨晚去过天枢院，我没追究。因为现在缺人。但如果下次你还想进去看个明白……最好想清楚代价。”
门关上了。
陈玄夜站在原地，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到门边，确认外面没人，才把门闩插上。然后回到桌前，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
玉佩贴着胸口放了一夜，原本温润的触感变得有些发涩，像是吸了太多东西。他把它放在桌上，盯着看了很久。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低声问。
没有回答。
但他知道，院使说的都是真的。
地脉阴窟在崩坏，华清池是关键，而他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这个局里。不是因为他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碰巧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又带着一块不该有的玉佩。
他想起昨夜翻墙时摔倒在泥地里的感觉，手掌蹭破了皮，现在还有点疼。那种疼是真实的，不像体内残留的麻木那样虚幻。
他用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
不能再一个人瞎撞了。天枢院既然敢派人上门警告，说明他们知道的事比他想象中多。也许他们早就盯上了这块玉佩，甚至……知道它的来历。
但他也不能退。
杨玉环入宫不是偶然，妖邪频发不是流言，百姓口中的“祸水”可能才是真正的牺牲品。如果她真是被用来镇压地脉的活祭，那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他拿起匕首，重新插回靴筒。
然后从包袱里翻出那半片烧焦的纸。符号还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和天枢院墙上的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
他把纸片折好塞进内衣夹层，吹灭了灯。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照在桌角。玉佩躺在那里，表面泛着一层极淡的光，像是在呼吸。
他坐到窗边，望着皇城方向。
那边灯火稀疏，看不出任何异常。可他知道，在那些高墙之下，有条裂缝正在慢慢扩大。一旦彻底撕开，出来的不会是风，而是能把整座城拖进黑暗的东西。
院使说“缺人”，意思可能是招揽，也可能是利用。
他不信朝廷，也不信官面上的话。但他信自己看到的，信自己摸到的，信昨夜那阵从地底传来的震动。
他抬起左手，掌心对着月光。
皮肤底下，那点蓝光又闪了一下，比之前更深，更久。
还没完。
他正想着下一步怎么办，楼下传来一阵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门轴转动的声音。安远居的大门平时半夜就锁了，除非有客人加宿，否则不会开。
他蹲下身，从窗缝往下看。
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门口，车帘垂着，看不到里面。赶车的人穿着灰衣，戴着斗笠，背影僵直。
店掌柜披着衣服出来迎人，说了几句，对方没应声，只递过去一块牌子。
掌柜的看了眼，脸色变了，连忙把人往里请。
马车没进院子，留在外面。赶车的也没下车，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陈玄夜盯着那块牌子。
虽然没看清图案，但他认得那种材质——和院使腰间的铜符是一样的金属，反着冷光。
又来了一个。
而且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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