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倒庙的铁铃却动了。
陈玄夜一把拽住赵姓汉子往后退,两人跌在坑边碎石上。那座屋顶朝下的小庙缓缓转正,中央光隙像被无形的手拉开,雾气翻涌,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灰麻长袍,脚踩草履,手里拄着一根枯藤杖。须发全白,面容却不像老人该有的那样皱缩,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生气。他站在光隙前,没说话,只是看了陈玄夜一眼。
那一眼,让陈玄夜全身筋骨都绷紧了。
他不是敌人,可比敌人更难对付。陈玄夜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是穿透皮肉,直接落在他五脏六腑上,连藏在内袋里的玉珏都轻轻震了一下。
“你来了。”老人开口,声音不高,却盖住了风声。
陈玄夜没动,手已经按在匕首柄上。青铜残片还在发烫,但他强行压住抽刀的冲动。
“你是谁?”
“守墟的人。”老人淡淡道,“几十年了,你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活人。”
陈玄夜眯起眼,“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老人摇头,“但我知道你会来。玉珏认主,铜牌引路,血契未断。你能到这一步,不是偶然。”
他说完,抬手一指陈玄夜胸口,“把东西拿出来。”
陈玄夜没立刻动作。他记得上一次被人命令交出东西,是在天枢院外,结果换来的是三支追命箭。他活下来了,靠的是滚进排水沟,爬了半里地才甩掉追兵。
但现在不一样。
眼前这人没有杀气,也没有埋伏。可他站在这里,就像一座山堵住了去路,不翻过去,就别想往前走一步。
陈玄夜慢慢解开衣襟,取出玉珏和铜牌,托在掌心。
老人走近两步,藤杖轻点地面。一道光幕突然浮现,画面快速闪现——陈玄夜夜探华清池,在池底触碰杨玉环魂影;他闯入天枢院密档房,撕走半张龙脉图;他在酒肆救下被妖卫围攻的书生,一刀割开对方喉咙……
全是没人看见的事。
“你跟踪我?”
“我不用跟踪。”老人收起光幕,“这些事你自己做过,心知肚明。沾过妖血,破过禁阵,盗取镇魂之物——按规矩,该当场抹去神识,丢进阴渊喂虫。”
陈玄夜冷笑,“那你动手啊。”
“我没动,是因为你在做错事的时候,心里还记着对的人。”老人盯着他,“你不是为权,不是为力,也不是为了成仙得道。你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千百回的女人,往死路上走。”
陈玄夜沉默。
“你觉得她不该被锁在池底?”老人问。
“她不该被当成工具。”陈玄夜抬头,“她的命格是天生的,不是用来镇窟的祭品。如果天下太平要靠一个人永远睡不醒,那这天下也不值得救。”
老人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然后他抬起藤杖,轻轻敲了三下地。
每一下,陈玄夜体内经脉就像被冰针扎穿一次。他跪了下去,膝盖砸在石头上,发出闷响,但没松手,仍举着玉珏和铜牌。
“再问一遍。”老人声音冷下来,“你为何入墟?”
“为了唤醒她。”陈玄夜咬牙,“如果规则错了,那就打破它。如果命运不公,那就逆了它。我不怕背罪名,也不怕下地狱。我只问一句——有没有别的路?”
老人终于动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一枚古符,那是用黑石刻成的月形印记,边缘布满裂纹。当陈玄夜掌心的玉珏泛起微光时,那枚符也跟着亮了一下。
“太阴原印……还能共鸣?”老人低声说,“我以为早就断了。”
他伸手接过玉珏,指尖抚过表面纹路,“这块玉,是你从华清池带出来的?”
“不是我拿的。是她留给我的。”
“她知道你会来?”
“我不知道。”陈玄夜摇头,“但我摸到它的那一刻,就听见她在说话。她说‘别信命’。”
老人闭上眼,叹了口气。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是昆仑崩塌那天的守墟者。他最后也没能改命,只留下一句话:‘愿后来者,不跪天,不跪地,只跪本心。’”
他睁开眼,把玉珏还给陈玄夜。
“我可以让你进去。但你要先过一关。”
“什么关?”
“心试。”老人转身,指向光隙深处,“里面有座迷阵,走得出,你就配谈改变命运。走不出,就留在里面,当下一任守门人。”
陈玄夜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我只有一个问题。”
“说。”
“杨玉环……是不是也走过这条路?”
老人脚步顿了一下。
“她是第一个走进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走到尽头,却被拉回来的。”
“谁拉的?”
“命。”老人回头看他,“现在轮到你了。你还敢进吗?”
陈玄夜没回答。他把玉珏贴身收好,匕首重新插回腰带。他知道这一进去,可能再也出不来。他也知道,外面有人等着看热闹,比如武则天,比如妖族新王,他们巴不得他死在路上。
可他还是迈了一步。
又一步。
直到站在光隙前。
雾气在他面前分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小道,通向黑暗深处。道边立着七根石柱,每根上面都刻着一个人名。最后一个名字被血迹糊住,只能看出半个“杨”字。
“进去之后,不要相信你看到的。”老人说,“迷阵不杀人,它只让人看清自己最怕的东西。”
陈玄夜点头。
他抬脚准备跨进去。
“等等。”老人忽然叫住他。
陈玄夜回头。
“如果你在里面见到她……”老人声音低了些,“别答应她的请求。不管她说什么,都别点头。”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试过三次了。”老人眼神沉重,“每一次,都是为了劝回来的人回头。而每一个听她话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墟口。”
陈玄夜怔住。
“你是说……之前进来的人?”
“全都死了。”老人轻声道,“因为他们选择了救她,而不是完成试炼。守墟者的职责不是救人,是守住界限。可他们忘了。”
陈玄夜盯着那条路,手指微微发紧。
他知道这不是恐吓。
这是提醒。
也是警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
脚刚踏上去,地面猛地一震。
石柱上的名字开始流血,尤其是那个“杨”字,红得像是刚写上去的。耳边传来琴声,很轻,却是他听过的曲子——杨玉环曾在梦中弹过的那首《霓裳》。
他的心跳快了一拍。
身后,守墟老人静静站着,藤杖拄地,目光落在少年背影上。
“又是这个选择啊……”他喃喃,“希望这一次,不会重演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