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墟老人脸色变了。
他转身快步走来，手杖在地上一点，人已到了陈玄夜面前。陈玄夜还站在原地，胸口那股热劲像火在烧，顺着经脉往四肢爬。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
“玉珏裂了。”老人盯着他衣襟下露出的那道细纹，声音低了几分，“它认主太深，你强行破阵，它替你扛了三成反噬。”
陈玄夜没应声。他知道疼从哪来，也知道这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年在市井混的时候，被刀砍过，被箭擦过，有几次差点断气，全靠一口气撑着活下来。那时候没人管他死活，他自己也懒得管。可现在不一样。
他不能倒。
老人看了他一眼，抬手示意：“走，去灵草园。”
陈玄夜点头，跟着往前。腿还是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没停下。身后那声钟响还在耳边回荡，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石台就在前面。七株蓝叶金纹草静静立在石面上，叶子微微晃动，像是呼吸。老人伸手拦住他：“别靠太近。这些草认气，外人靠近会闭合药性。”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只铜炉，又摸出一葫芦水，倒在炉底。水清得像镜子，照出天上灰蒙蒙的云。
“这是山心泉。”老人说，“三十年才接满一壶，专配灵草用。”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其中一株草的根部。那草忽然颤了一下，叶片收拢，金纹亮起微光。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听不清。过了几息，草叶重新展开，根部缓缓离石，浮在空中。
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
每一株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取下，放入铜炉。炉子底下不知何时燃起火，不是红色，是淡青色，安静地烧着，没有烟。
“这火……”陈玄夜忍不住问。
“心头一点真气点的。”老人头也不抬，“寻常火会毁药性。”
陈玄夜闭了嘴。他看着老人动作，慢但稳，每一个步骤都不急。他知道这种人最可怕——不是强在打打杀杀，而是强在能把一件小事做到极致。
炉中药材开始冒气，青中带白，闻起来有点苦，又有点甜。老人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忽然伸手捏碎三片叶子，撒进炉里。火苗猛地跳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透明液体，滴了两滴进去。药气瞬间变了，变得温和，像春天刚化开的溪水。
“成了。”老人打开炉盖，用木勺舀出一颗丹丸。青光流转，表面光滑，像打磨过的玉石。
“吃下去。”他递给陈玄夜，“一个时辰内不准运功，让它自己走一遍经脉。”
陈玄夜接过药，没犹豫，直接吞了。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顺喉而下，直落腹中。他盘膝坐下，闭眼调息。刚开始没什么感觉，五脏六腑都沉着，像压了块石头。可渐渐地，那股热劲散开，从腹部往上推，一路冲到胸口。
咔。
一声轻响，像是骨头接上了。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自己胸口。衣服还在，但那种撕裂感减轻了。他试着动了动手臂，以往抬高就会刺痛的地方，现在只是有些发麻。
“旧伤在愈合。”老人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你身上至少有五处暗伤，都是陈年积下来的。再拖几年，就算不死也会废。”
陈玄夜没说话。他知道那些伤在哪。左肩那一道是被天枢院的铁链勒的，右边肋骨是逃命时撞上山岩留下的，还有背上那条长疤，是他第一次杀人后被人反手划的。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
“你为什么帮我？”他终于开口。
老人笑了笑：“你不该问这个。”
“为什么？”
“因为答案你早就知道。”老人看着他，“你破了迷阵，不是靠力气，是靠‘不认命’这三个字。昆仑墟千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我若不帮，将来谁来关那扇门？”
陈玄夜没再问。
他知道老人说的门是什么。杨玉环沉睡的地方，地脉阴窟的入口，那扇一旦打开就再也合不上的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那道割出来的伤口还没好，结了痂，黑紫色。可奇怪的是，它不疼了。以前每次用力，血就会渗出来，现在却安安静静贴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药效不止疗伤。”老人站起身，“它还能稳住你的气息，防止玉珏再次反噬。接下来你要进藏书阁，那里禁制多，稍有不慎就会惊动守书魂。”
陈玄夜抬头：“藏书阁？”
“你想查杨玉环的事，就得去那里。”老人指向远处一座半埋在山体里的石殿，“所有关于月华命格的记录，都在里面。”
陈玄夜站起来，试了试身体。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动了。他活动了下肩膀，转身看向老人：“我能走了。”
老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帛递给他：“拿着。这是藏书阁前半区的地图，标记了哪些书不能碰。其余的，你自己找。”
陈玄夜接过布帛，入手很轻，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他小心收进怀里。
“还有一件事。”老人忽然说。
陈玄夜停下脚步。
“你服药时，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陈玄夜皱眉想了想：“没有。只觉得药流下去的时候，心跳变慢了。”
老人眼神一闪：“那就是了。正常人吃这药，会听到钟声。你没听见，说明你和常人不一样。”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能早就死了。”老人淡淡地说，“在某个时候，在某次受伤之后，你本该断气。可你没死。你活了下来，而且越活越狠。”
陈玄夜盯着他，没笑，也没反驳。
他知道老人不是开玩笑。
他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有时候半夜醒来，感觉不到呼吸，摸不到心跳，可第二天照样能走路、打架、救人。他一直以为是错觉。
现在有人当面说出来，他反而松了口气。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死人。”他说，“我在乎的是她能不能醒。”
老人看了他很久，终于抬手一指前方：“路在那边。你自己走。”
陈玄夜迈步往前。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草药味和一点点金属的气息。他走得很稳，背挺得直。身后的灵草园安静如初，七株草只剩四株留在石台上。
剩下的三株，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他走出十步，忽然停了一下。
手指摸了摸胸前玉珏的位置。
裂痕还在，但不再发烫。相反，它有点凉，贴在皮肤上像块冰。
他没回头，继续走。
远处石殿的门开着，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
他一只手按在腰间匕首上，另一只手按在怀里的布帛上。
脚刚抬起，准备跨过门槛。
突然，他顿住了。
门内深处，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不是风刮的。
是有人在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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