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翻书声还在。
陈玄夜站在门槛外,手从匕首上移开。他没动,耳朵竖着听那声音。纸页翻得不快,一下一下,像是有人在慢慢找东西。这地方不该有人,守墟老人说过,藏书阁千年没人进过,连风都吹不进来。
可现在,有人在翻书。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布帛地图,指尖顺着东侧偏廊的标记划过去。地图上画了几道黑线,是禁触区,绕开就行。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跨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暗,但不是全黑。墙上嵌着几盏青铜灯,火苗是青色的,照得书架像铁铸的一样。空气干冷,没有味道,连灰尘都不见。他走了一段,发现脚印留在地上——他的鞋底沾了外面的土,在这干净得离谱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
他放轻脚步,沿着东侧偏廊往里走。书架高得看不见顶,一排排望不到头。每本书都用符文封着,有的还缠着铜丝。他试着抽一本,刚碰到书脊,那符文就亮了一下,烫得他缩手。再看时,书皮上浮出四个字:非承命者。
他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玉珏。这东西裂了,但还能用。他把玉珏贴在另一本书上,等了几秒,书页微微颤动,封印松了些。他趁机翻开,里面写的全是星象图和命格推演,字是篆体混着一种他没见过的文字。他看不懂,但玉珏突然发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继续往前翻,终于看到一行能认的:“月照昆仑,魂归华清。”
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不是线索,是暗号。他在华清池底下见过类似的句子,刻在石壁上。当时以为是古诗,现在看,可能是某种记录。他赶紧记下位置,把书放回原处,又找下一册。
接连翻了十几本,情况差不多。有些书一碰就亮红光,警告“勿阅”;有些关键页被撕了,只剩毛边;还有几本,墨迹像是被人用水冲过,字糊成一片。明显有人来过,而且不想让后来人看清楚。
他靠在书架上喘了口气。三炷香时间过去了,身体开始发沉。药效还在,但旧伤被翻出来,经脉里像有针在扎。他闭眼回想之前的事——李白喝醉时提过一句“杨家女,命带太阴”,杨玉环的哥哥也说过“族中秘契,换她十年太平”。这些话拼在一起,指向的不是一个女人的命运,而是一场交易。
月华命格,不是天赋,是祭品。
他睁开眼,决定换个方向。既然“月华”查不到,那就查“封印”。他走向另一排书架,挑了本《镇魂典》。这书没被撕,也没警告符,但他一翻开,纸页就泛黄变脆,像是随时会碎。他小心地一页页看,终于在中间找到一段:
“灵女转世,镇地脉阴窟。每逢甲子,血祭一轮,以续封印。若断,则万鬼出。”
他盯着这段话看了很久。
原来杨玉环不是偶然入宫,她是被选中的。她的命格是钥匙,也是锁。她活着的时候就在镇压那个窟,死了之后魂灵还在撑着。难怪守墟老人说“那扇门关不上”,原来从来就没打算让人关上。
他又翻了几页,想看有没有解法。结果下一页直接空了。整张纸被挖走,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洞。
他咬牙,把书合上,塞回架子。不能再这么乱找了。他需要更具体的线索,比如“昆仑墟灵女”的名册,或者“甲子血祭”的仪式流程。这类东西不会放在偏廊,得去主阁。
可主阁在最里面,地图上没标路线,只画了个圈,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入者自承因果。”
他收起地图,往前走。越往里,灯越少。最后几盏熄了,只剩下远处一点微光,像是烛台还没灭。刚才的翻书声停了。
安静得有点不对劲。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没拔,只是握紧。走到两排书架夹道时,他停下,从怀里取出玉珏。这次不是为了开书,而是试探。玉珏贴在胸口,能感应到同类气息。如果这里有和杨玉环相关的物品,它会反应。
果然,玉珏慢慢变凉。
不是发烫,是凉。像冬天把手贴在铁栏杆上那种感觉。他顺着这股凉意往前走,穿过三道拱门,来到一座半塌的石台前。台上放着一卷残书,封面烧了一半,剩下几个字勉强能认:《九阴契录》。
他蹲下身,没急着碰。先观察四周。地上没有脚印,除了他的。可这书明显被人动过——摊开的那页,有指痕,还有淡淡的墨渍,像是刚写过字又擦掉。
他戴上随身的皮手套,翻开残页。
上面画着一幅图:一座池子,底下连着裂缝,裂缝里伸出很多手。池子上方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头垂着,长发盖脸。旁边有一行小字:“华清为眼,玉环为祭,月华通幽,七世不得脱。”
七世?
他皱眉。杨玉环才这一世,怎么扯到七世?难道她之前也轮回过?还是说这个命格本身就要献祭七个人?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翻书。
是纸张落地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手按在匕首上。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书架的影子投在地上。可刚才那声音,就在十步之内。
他没动,耳朵仔细听着。过了十几息,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是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很轻,但确实存在。像是有人在写字。
他慢慢起身,贴着书架边缘往声源靠近。走了大概二十步,看见前方有个青铜烛台,火苗微弱,照出一小片区域。烛台旁边,有张矮桌,桌上摊着一本打开的册子。
没有人。
但册子在动。一页一页,自己翻。
他盯着那册子,心跳加快。这不是风,也不是机关。这册子上的符文正在一点点消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拿。
就在指尖碰到纸面的瞬间,玉珏突然发烫。
不是凉了,是烫得吓人。他差点松手,硬是忍住没退。那册子猛地一震,最后一道符文熄灭,整本书“啪”地合上,滑落到桌底。
他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书脊,一道字迹从纸上渗出来,像血一样慢慢浮现:
“你也来了。”
他盯着那句话,没回答。
他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是对下一个来的人说的。
或者说,是对所有来找真相的人说的。
他把册子收进怀里,站起身。身体已经很累,但脑子清醒。他现在知道三件事:第一,月华命格是人为设定的祭命;第二,杨玉环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第三,有人比他早到,而且留下了提示。
他转身准备回去,刚走两步,忽然停住。
烛台的火光下,矮桌边缘有一道划痕。不是刀刻的,是手指甲抠出来的。他凑近看,认出两个字:
“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