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的火光在册子合上的瞬间暗了一瞬。
陈玄夜没动，手指还贴着那本滑到桌底的书脊。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像是书页里还藏着什么没写完的话。他把册子抽出来塞进怀里，动作很轻，生怕惊动这死寂的阁楼。外面没有风，可空气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转身往西侧走。那片区域的书架歪斜，有些干脆塌了一半，卷轴散在地上，连封皮都烂了。这种地方没人管，正好藏身。
刚走出几步，脚步声就从主廊传了过来。
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步伐整齐，靴底敲在石板上发出脆响。他们穿着灰袍，袖口绣着银线，腰间挂着玉简，走路时手背在身后，头抬得很高。
陈玄夜停下，靠在书架边。
“又一个外人？”其中一人冷笑，声音尖细，“守墟老人真是老糊涂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藏书阁？”
另一人扫了眼地上的脚印：“市井来的吧，鞋底还沾着泥，也不怕脏了典籍。”
第三人直接走到他面前，比他高出半个头，鼻孔朝天：“你是哪个门派的？报上师承，否则按窃典论处。”
陈玄夜没答话，只看了他一眼。
那人被看得不自在，皱眉：“看什么看？你这种野路子，连玉牌都没有，也敢来翻秘卷？”
“我不是来学东西的。”陈玄夜终于开口，“我是来找一个人。”
“找人？”那人嗤笑，“藏书阁是你家后院？想找谁就找谁？”
“杨玉环。”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没变，但右手已经滑到了匕首柄上。
三人一愣，随即大笑。
“哈哈哈，听见没？他找杨玉环！那可是昆仑墟的灵女，转世镇窟的命格之人，轮得到你一个无名之辈过问？”
“怕不是哪个酒馆听了几句野史，就当真了，跑这儿来寻仙梦。”
“我看他是想偷《命格录》去卖钱吧，听说江湖上有价无市。”
陈玄夜依旧站着，没动怒，也没退。
他知道这种人。当年在那个破门派里，也有几个师兄整天围着他转，说他是乞丐出身，不配练功，吃饭要跪着，说话要低头。后来他一刀割了其中一个的手筋，才换来三天清净。
眼前这三个，和当年那些人是一路货色。
“让开。”他说。
“不让呢？”中间那人故意横跨一步，挡住去路，“你还能在这圣地动手？信不信我一声令下，整个昆仑墟都会追杀你？”
“我不信。”陈玄夜盯着他，“你也知道这里是圣地，所以不会喊人。你怕丢脸。”
那人脸色一沉。
“你算什么东西，敢揣测我心思？”
“你要是真有底气，就不会拦着我不让我走。”陈玄夜缓缓抽出匕首，但没举起来，只是用刀背轻轻敲了敲掌心，“你们三个，站在这里骂我，其实心里也在怕。”
“怕什么？”
“怕我真找到什么不该找的东西。”他往前迈了一步，“比如‘七世不得脱’的真相，比如谁在背后签了那份契书，比如……月华命格根本不是天赋，而是人为种下的锁。”
三人脸色变了。
刚才还嬉笑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你胡说什么！”左边那人吼了一声，声音有点发抖，“那种东西早被销毁了，你怎么可能——”
他猛地闭嘴。
陈玄夜笑了。
“哦，原来你们知道。”
“闭嘴！”右边那人冲上来，一把推开他，“再敢乱说，我就以渎神罪把你押去刑堂！”
陈玄夜被推得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书架。几本书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慢慢站直，眼神冷了下来。
“你们不是为了护书来的。”
“你说什么？”中间那人眯眼。
“你们是被人派来的。”陈玄夜抹了把嘴角，“守墟老人让我进来，有人不高兴。你们就是来赶我走的，对不对？”
“放屁！”左边那人怒吼，“我们是录阁生，职责就是清理闲杂人等！你这种外道，根本不配碰这里的书！”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管别的区域？”陈玄夜反问，“偏要堵我？我刚才翻的那本《九阴契录》，是不是不该存在？”
“住口！”右边那人突然拔出腰间玉尺，指向他，“再往前一步，我就废你修为！”
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陈玄夜看着那根玉尺，又看了看三人发白的手指。他们在紧张，但他们不肯认。
他忽然觉得好笑。
这些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不过是看门的狗。主人让他们咬谁，他们就咬谁。
“行。”他收起匕首，拍了拍衣服，“我不争这个资格。”
他转身就走。
三人没想到他会退，一时愣住。
“这就怂了？”中间那人追上两步，“我还以为多硬气呢，原来也是个软蛋。”
陈玄夜没回头。
“你们记住今天说的话。”他边走边说，“有一天我会回来。到时候，我不只找杨玉环的命格，还要查清楚——是谁批准你们穿这身灰袍的。”
“你威胁我们？”那人怒极。
“不是威胁。”陈玄夜停了一下，“是通知。”
他说完，拐进了西侧残卷区，身影消失在倒塌的石柱后。
三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要不要上报？”一人低声问。
“不能报。”中间那人咬牙，“这事要是传出去，说我们三个被一个外人吓退，以后在录阁还怎么立足？”
“可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人冷笑，“一本烧掉的残书，几句疯话，能证明什么？等他再敢露头，咱们直接动手，打断他的手，看他怎么翻书。”
“最好是让他永远别再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冷笑着离开了主厅。
脚步声远去后，角落的阴影里，陈玄夜缓缓站了出来。
他一直没走。
刚才绕进去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地下有一条废弃的排水道，入口被一堆腐烂的竹简盖着。他钻进去，在隔壁偷听了全部对话。
现在他更确定了——有人不想让他查下去。
而且，这三人背后，一定还有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册子，那上面“你也来了”四个字还在，像烙铁烫过一样清晰。
不是警告，是接力。
前面已经有人走过这条路，留下痕迹，等着后来者接上。
他靠着墙坐下，从怀里掏出那本《地脉志》，随便翻开一页遮住脸。这本书早就残了，一半内容被虫蛀空，但他记得其中一页提过“甲子祭台”的位置，在昆仑墟北岭底下。
如果杨玉环真是祭品，那祭台一定还在。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身体还是累，旧伤在肋骨处隐隐作痛，像有根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但他不能睡。
必须等到彻底安静。
等到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离开。
等到夜最深的时候，他再出来。
他把手伸进衣襟，握住那块裂开的玉珏。
它现在不烫，也不凉，只是静静贴在他胸口，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可他知道，它在等。
等他找到下一个线索。
等他撕开这张遮了千年的皮。
外面的灯一盏盏熄了。
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黑暗中，他睁开眼。
手指在匕首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把《地脉志》盖在脸上，假装睡着。
等待下一刻的到来。
一道细微的沙沙声从天花板上传来。
像是有人在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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