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玉佩的冰凉。他整个人瘫在地上,呼吸断得像被刀割过喉咙,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气。屋子里静得可怕,连风都没有,只有陶罐里的水轻轻晃了一下,像是刚睡醒。
他动不了。骨头缝里像是塞满了铁砂,一寸寸往下坠。刚才那股力量把他从里到外撕了一遍,现在五脏六腑都错位了,连眨一下眼都要用力。
可他还醒着。
不是因为命硬,是因为心里那句话还在转——“我来了”。这三个字像钉子,死死钉在他脑子里,没让他彻底昏过去。
就在这时候,胸前的玉佩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幻觉。是真的在震,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紧接着,一道极细的光从玉佩边缘钻出来,贴着地面爬了一小段,然后“啪”地炸开,像火星溅到干草上。
屋角的空气开始波动。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晃动,像夏天晒化的柏油路。接着那地方裂开一道口子,不流血,也不冒烟,就是凭空多出一个人影。
灰袍子,袖口宽得能藏把剑。脸看不清,像是蒙了层雾,但眼睛亮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凡人。
那人没说话,也没走近,只是一抬手,袖子轻轻一甩。
陈玄夜身上缠着的黑气“嗤”地一声全没了,像是被风吹散的烟。他猛地吸进一口气,胸口顿时松了一大块,肺里火烧火燎的感觉退下去不少。
“你撑住了。”
声音不高,也不低,就像有人站在耳边说了句家常话。
陈玄夜想抬头,脖子却软得撑不住。他只能靠着膝盖一点点往上蹭,嘴里挤出几个字:“你是谁?”
灰袍人没答。他低头看了眼陶罐,水面已经不动了,那双眼睛闭着,倒映出屋顶的裂缝。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半透明,弯月形状,表面有层光在流转,不刺眼,但看得人心头发暖。
“这是她留下的。”
他说,“你说出了‘月归人’,它就该认你。”
话音落,那玉器自己飞了起来,不快,稳稳当当落到陈玄夜手里。
掌心一热,那股温润的感觉立刻顺着手臂往身体里钻。他原本发紫的手指慢慢回了点血色,肋骨处那种被锯子来回拉扯的疼也缓了下来。
“这东西……能用几次?”他问,声音还是哑的。
“一次。”
“用完就碎。”
陈玄夜愣了下,低头看手里的玉器。它轻得很,几乎没什么分量,但握久了,能感觉到里面有种节奏,像是心跳。
“为什么帮我?”他再问。
灰袍人终于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落下,屋里温度变了,不再是那种冻骨头的冷,而是像春夜里刚熄灭的炉火,还有点余温。
“我不是帮你。”
“我是帮她等的人。”
说完,他又退了一步。
陈玄夜还想说话,可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屋里只剩他自己了。门开着,外面的雾照旧浓,但不再压人。陶罐静静立在中间,水面平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是热的。
他慢慢坐直身子,把玉器贴在胸口,闭上眼。刚才差点死透的身体现在还能动,已经是奇迹。他知道这玩意儿不能乱用,得留到最关键的时候。
但他更清楚一件事——这条路,没人能替他走。
杨玉环的气息还在前面,断断续续,像一根线吊着。他答应过要找回她的月亮,那就得走到头。
哪怕只剩一口气。
他用匕首撑地,一点一点站起来。腿抖得厉害,站稳用了好几秒。左肩的伤口又裂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砖上,一小滩红。
他没管。
把玉器收进内襟,紧贴心脏的位置。那里跳得有点快,但很稳。
门外的窄道还在,雾气翻滚,看不清尽头。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一脚踩进去,就没打算回头。
现在也一样。
他迈步往外走,脚步比之前沉,但也比之前稳。每一步落地,都像是在跟这片地打赌:你拦得住我一次,拦不住第二次。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陶罐。
水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涟漪。
一个女人的脸浮在上面,眉眼模糊,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
他没停下。
转身踏入迷雾。
雾比刚才薄了些,脚下的路也不再湿滑。他往前走了十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咔”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他没回头,只是右手悄悄摸了下胸口。玉器还在,但温度降了一点。
再走几步,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唱。
不是哀怨,也不是悲苦,就是一段简单的调子,像小时候巷口老妇人哄孩子睡觉时哼的那种。
他脚步一顿。
这声音……听过。
华清池边的壁画上,她坐在月下抚琴,旁边题了一句诗:“一曲霓裳羽衣舞,曾教明月落人间。”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明白了。
这不是歌。
是信号。
他加快脚步,朝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
雾越来越淡,前方出现一道石阶,歪歪斜斜通向地下。台阶边缘长着青苔,踩上去会滑,但他没犹豫,直接往下走。
走到一半,胸口的玉器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预警,也不是发热,就是单纯的震,像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他停下。
抬头。
石阶尽头站着个人影。
背对着他,穿白衣,长发垂到腰际。
风从下面吹上来,掀动她的衣角,却没有声音。
他张了嘴,喊不出名字。
那人缓缓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