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夜的手刚碰到帘子,那灰蒙的布就自己掀开了半边,像是知道他要来。他没停,一步跨了进去。
屋里很小,四面墙都光秃秃的,连个火把都没有。正中间摆着一只陶罐,旧得裂了缝,里面盛着半罐水,水面平得像镜子。
他走过去,低头看。
水里没有他的脸。
只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睁着,不眨,也不动,黑得深不见底。他一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却撞上了门槛。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又重又冷。
他想转身,身体却不听使唤。
地面开始震动,几道暗红色的纹路从陶罐底下蔓延出来,顺着砖缝爬向他的脚底。那些纹路一碰到他的鞋底,立刻烧了起来,不是明火,是那种从骨头里往外钻的热。
他咬牙,抬手去拔匕首。
可刀还没出鞘,眉心就是一阵剧痛,像有根铁针从额头扎进去,直插脑门。他眼前发黑,膝盖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那双眼睛在水里动了。
瞳孔缓缓扩大,整个水面开始泛起波纹。一股力量从罐子里冲出来,贴着地面卷向他,缠住他的手腕、脚踝,往上爬,勒进皮肉。
他喘不上气,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石。五脏六腑都被往下拽,喉咙发甜,一口血喷在陶罐边缘,顺着裂缝流进水里。
水的颜色变了。
由清转浊,最后成了暗红。
那双眼睛盯着他,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审判。
他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守护灵,这是封印本身。这片地记得所有闯入者,而它认定他是敌人。
他张嘴想说话,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耳朵嗡嗡响,脑子里突然闪出很多画面:小时候在巷口抢包子被人踢翻在地,雪天里缩在破庙角落啃冻硬的饼,还有李白醉醺醺拍着他肩膀说“你小子,有点意思”。
这些都不是现在的事。
可它们一个接一个被撕开,像纸一样扯碎,扔进风里。
他拼命守住最后一丝清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找她的。
他用尽力气抬起右手,指甲抠进掌心,疼让他脑袋清醒了一瞬。他摸到胸前的玉佩,另一只手抓着玉图,两样东西贴在一起,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稳住呼吸。
就在他指尖碰到玉佩的刹那,一点微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很弱,像是快灭的灯芯,但确实亮了。
光芒洒在陶罐上,水面猛地一颤,那双眼睛眨了一下。
压制松了一瞬。
他抓住机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若你说‘月归人’……我就算死……也要把月亮找回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玉佩抖了一下。
光没变强,但稳住了。
那股缠在身上的力道没有消失,反而更狠地往里钻,像是要把他的魂从身体里一根根抽出来。他的手臂开始发紫,手指僵直,嘴角不断涌出血沫。
可他没松手。
玉佩和玉图紧紧贴在胸口,那点光越来越细,几乎看不见,但它还在。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点被拖走,像沉进井底。耳边响起低语,不是人声,也不是风,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古老,冰冷,一句接一句砸进脑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他知道一件事——这双眼睛认识那句话。
不然它不会停。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染血的手掌重新按回玉佩上,声音哑得不像人:“你说过……有人会来……我来了。”
屋外没有风,没有动静。
屋内,陶罐的裂缝越来越多,每裂开一道,就有黑气冒出来,绕着罐子打转。那双眼睛不再只是盯着他,而是开始动,眼皮微微颤,眼角似乎有什么滑过,像泪,又不像。
他的视线模糊了。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痛,只剩下沉重,沉得他抬不起头。呼吸断断续续,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刀子。
可他还睁着眼。
玉佩的光终于撑不住了,一闪,再闪,然后彻底熄灭。
就在黑暗降临的前一秒,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的手垂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陶罐里的水恢复平静,那双眼睛闭上了。
可就在他彻底昏过去的瞬间,水面又晃了一下。
倒影变了。
不再是眼睛。
是一个女人的脸。
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刻,门外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