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轮廓

上海的秋天走得很快，几场雨过后，梧桐叶子大片大片地掉落，空气里开始带上凛冽的寒意。陈晨和苏眠的对话框，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生活博物馆。里面陈列着苏眠抱怨专业课太难的长语音，陈晨录下的校园广播站放的冷门歌曲，以及无数张角度清奇、承载着瞬间情绪的随手拍。

文字已经不够用了。

这个念头是在一个周五的深夜冒出来的。陈晨刚和室友打完球回来，冲了个热水澡，浑身舒坦地瘫在椅子上。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室友戴着耳机在看电影，光线昏暗。他点开和苏眠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她两小时前发的，一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经济学模型草图，配文：“感觉脑子被这些曲线绑架了。”

他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不是那种带着明确目的、讲述某件事的语音条，而是更随意的，能听到语气里细微起伏的，真实的交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他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语音通话”和“视频通话”两个按钮上方悬停，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拉锯战。会不会太冒失？她会不会在忙？会不会觉得尴尬？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按下了“语音通话”。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他听来格外漫长，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的鼓膜上，混合着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挂断时，通话被接起了。

“喂？”

一个清晰、带着点疑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和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不是特别软糯的声线，反而更清亮一些，语速不快，尾音微微下沉，带着一种天然的安定感。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呃……是我，陈晨。”他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声音听起来都比平时紧，“没打扰你吧？”

“哦，是你啊。”苏眠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点疑惑消失了，“没有，刚把那个破模型搞定，正在放空呢。怎么想到打电话了？”

“就……刚运动完，没什么事。”陈晨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看你之前说被曲线绑架，来看看你被释放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像是一小串铃铛在空气里撞了一下。“暂时假释。不过感觉很快又要二进宫了。”

真实的、即时的对话，和文字交流的感觉完全不同。没有时间斟酌词句，反应都发生在一瞬间。他们从那个经济学模型，聊到各自高中的糗事，聊到陈晨今天打球时一个离谱的失误，聊到苏眠宿舍楼下那只最近好像怀孕了的流浪猫。话题散乱，跳跃，却流畅自然。

陈晨发现，苏眠在说话时会偶尔有短暂的停顿，像是在思考，声音里带着一种专注倾听的温柔。而他自己的笑声，也比平时在宿舍里更不加掩饰一些。

通话快二十分钟的时候，苏眠那边传来室友模糊的说话声，她应了一句，然后对陈晨说：“我室友叫我帮她看一下电脑问题。”

“好，那你快去吧。”陈晨立刻说。

“嗯，那……下次再聊？”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询问。

“好，下次聊。”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陈晨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个清亮声音的余韵。宿舍里依旧安静，但他却觉得整个空间都被一种无形的、温暖的东西充满了。

他点开苏眠的朋友圈，背景还是那片手绘的星空。但此刻，那片星空在他心里，仿佛被注入了声音，有了更具体的轮廓。

他打开电脑，无意识地翻看着网页，脑子里却还在回放刚才的对话。他注意到自己桌面上有一个之前下载的、关于成都旅游攻略的PDF文档，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开的。

在成都，苏眠帮室友解决完电脑问题后，重新坐回书桌前。她没有立刻继续看书，而是拿起手机，看着刚才那个持续了二十三分十八秒的通话记录，嘴角微微弯了一下。然后，她打开外卖软件，在搜索框里，下意识地输入了“上海生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