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血誓

永安二十七年，冬。

紫禁城的雪，下得比往岁都要凛冽。

鹅毛雪片打着旋儿落下，层层叠叠覆在长信宫的琉璃瓦上，将朱红宫墙浸得发僵，连带着殿内的空气，都冷得像淬了冰。

展云姝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蒙着层薄霜，映出的人影也带着几分模糊的惨白。

她身上那件皇后朝服，早已洗得褪了原色，领口磨出毛边，与殿外漫天风雪般的萧索相映。

发髻上仅余一支素银簪，是二十年前萧煜尚是南王时，亲手为她绾发所赠——那时他眼含温柔，说此簪如她，“皎皎如银，韧而不折”。

如今想来，倒是天大的笑话。

“吱呀”一声，殿门被寒风撞开，裹挟着雪粒灌进来，吹动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展云姝抬眼，看向门口逆光而立的两道身影。

男子身着明黄龙袍，金冠束发，面容依旧俊朗，只是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帝王的冷漠与疏离——是她陪了二十七年的夫君，当今圣上萧煜。

他身侧依偎着的女子，身披华贵的紫貂斗篷，珠翠环绕，正是新晋的宸妃柳轻瑶。

她娇笑着上前，珠钗上的东珠随着动作摇晃，晃得人眼晕：“姐姐，外头雪这样大，您怎么还坐着？陛下念及旧情，特来送您最后一程呢。”

“最后一程？”展云姝低低笑了，笑声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是念及我展家百口为你萧氏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情分，还是念及我为你挡下那致命一箭，险些丧命的情分？”

萧煜眉头微蹙，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展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看在你陪朕二十余年，辅佐朕登基的份上，朕赐你全尸，已是仁至义尽。”

“通敌叛国？”展云姝猛地站起身，朝他扑去，却被身后的宫女死死按住。

她挣着脖颈，眼中迸出猩红的恨意，“萧煜！你摸着良心说！我父亲战死边疆，兄长镇守雁门关，展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哪一个不是为你萧煜卖命？你一句‘通敌叛国’，就将他们的忠魂踩在脚下？！”

她的目光扫过柳轻瑶，恨意更甚：“是你！是你柳轻瑶污蔑展家！是你挑唆萧煜，为了坐稳你的宸妃之位，害死我的念念！我的女儿才七岁，不过是挡了你孩子的路，就被你一杯毒酒赐死！还有太子，你的亲生儿子，你说废就废，将他打入冷宫！”

“放肆！”萧煜厉声喝断她，“展云姝，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念念冲撞宸妃，本就该罚；太子无能，不堪大任，废黜乃是国之幸事！”

“国之幸事？”展云姝笑得眼泪直流，“好一个国之幸事！当年在江南水乡，你拉着我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假的！我展家倾尽财力助你招兵买马，是错的！我为你熬了无数个日夜，替你筹谋算计，是蠢的！”

柳轻瑶上前一步，挽住萧煜的手臂，笑得越发娇俏：“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时移世易，如今江山已定，你年老色衰，怎能与我比？再说，展家功高震主，就算没有我，陛下也容不下他们的。”

“你闭嘴！”展云姝怒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萧煜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挥了挥手，内侍捧着三尺白绫上前，躬身道：“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展云姝的目光落在那截雪白的绫罗上，眼前闪过女儿念念苍白的小脸，闪过父兄血染疆场的模样，闪过展家上下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淬了毒的决绝。

“萧煜，柳轻瑶。”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展云姝在此立誓——”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话音落，她猛地挣脱宫女的束缚，夺过白绫，毫不犹豫地缠上脖颈。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十五岁那年，展府的海棠开得正好，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将门嫡女，父亲健在，兄长安康，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