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哲也研究员最后那句几乎带着驱逐意味的“祝你好运”隔绝在内。门外，枯叶市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带着海港特有的咸湿气息，与研究所内恒温恒湿、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截然不同。日和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肩上的小烛似乎也松了口气，蜡烛顶端那因紧张而一直微弱的火苗，终于稳定地散发出一点暖黄的光晕。
她的右手紧紧握着那颗装有喷喷的精灵球，球体还带着一丝新机器的微凉。左手则插在母亲那件宽大白大褂的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里面一枚光滑的、像是某种宝可梦蛋壳碎片的物体。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哲也提到母亲研究时那厌恶而恐惧的表情，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刚刚获得初始伙伴所带来的些微暖意。
“晴！”中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她一贯的、似乎永远消耗不完的活力。她的顽皮熊猫——顽顽，正试图用爪子去够一只从路边草丛里好奇探出头来的小拉达，被中村轻轻用脚挡开了。“怎么样？我就说这只小火龙很特别吧！虽然哲也先生那么说……”她顿了顿，观察着日和晴的脸色，聪明地没有继续那个敏感的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喷喷，接下来就是真正的训练家之路了！第一步，当然是宝可梦对战！”
日和晴停下脚步，转过头，棕色双马尾的发梢在空中划出轻微的弧线。她看着中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探究。“对战？”
“对呀！”中村拍了拍腰间的精灵球带，上面除了装着顽顽的精灵球，还有另外几个。“理论说得再多，不如实战一次。枯叶市周边的1号道路就很适合新手。怎么样，来一场？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带着点鼓励，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日和晴沉默了几秒。她的目光掠过中村肩头那只正对着小烛龇牙咧嘴的顽皮熊猫，又落回自己手中那颗红白球上。喷喷……那只有点傻乎乎，却莫名亲昵她的小火龙。她确实需要了解它的能力，也需要实践如何指挥宝可梦。而中村，尽管她内心抗拒，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同龄人中经验最丰富的训练家之一。
“……好。”她简短地答应，声音有些干涩。
“太棒了！”中村欢呼一声，转身带路，“跟我走，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没什么人打扰！”
她们穿过枯叶市的部分街区，走向城市边缘的1号道路入口。路上行人渐少，偶尔有训练家带着他们的宝可梦经过——一个男孩的穿山鼠正在练习滚动，一个女孩的巴大蝶轻盈地飞过她们头顶，洒下些许鳞粉。日和晴默默地观察着，注意到那些宝可梦与训练家之间的互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似乎都能传递信息。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让肩上小烛抓得更稳些。
中村选择的对战地点是道路旁一小片开阔的草地，远处可以看到常磐森林的轮廓，环境安静，只有几只波波在树枝上好奇地张望。
“就在这里吧！”中村站定，从精灵球带上取下一颗看起来有些旧的精灵球，而不是顽顽的那颗。“既然是教学战，我就不用顽顽了，用这个家伙吧！”她抛出精灵球，一道红光闪过，一株看起来蔫蔫的、头顶长着五片叶子的走路草出现在草地上。它似乎没什么精神，叶片耷拉着，只有中间那颗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日和晴和小烛。
“这是我才收服没多久的走路草，实力很一般，正好适合做你的第一个对手。”中村解释道，语气轻松。
日和晴看着那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走路草，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精灵球。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记忆中其他训练家的样子，将精灵球向前抛出。“去吧，喷喷！”
红光闪现，小火龙喷喷出现在草地上。它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出来后就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看到对面的走路草，好奇地“呜嗷？”叫了一声，非但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反而蹒跚着就想凑过去闻一闻。
“喷喷！战斗了！”日和晴有些着急地喊道，语气带着生涩的命令口吻。
小火龙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尾巴上的火焰欢快地摇了摇，但还是没理解“战斗”的含义。它看到走路草头顶的叶子，觉得好玩，伸出爪子就想碰一下。
中村忍住笑，下令道：“走路草，用甜甜香气！”
走路草闻言，头顶的叶片微微抖动，一股甜腻得令人头晕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喷喷的动作明显一滞，抽了抽鼻子，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像是被这香气迷惑了，进攻的欲望更是降到了最低。
“喷喷！别闻！用……用火花攻击！”日和晴回忆着图鉴上的技能，下令道。
小火龙甩了甩脑袋，试图集中精神，它张开嘴，喉咙里滚动着红光，但吐出的却是一簇微弱得几乎像是打火机火苗的小火花，歪歪扭扭地飞向走路草，还没飞到一半就熄灭了。
“走路草，避开后使用生长！”中村从容指挥。
走路草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轻松避开了那毫无威胁的火花。它站在原地，身体发出微弱的绿光，体型似乎稍稍膨胀了一丝，气息也变得凝实了一点。
日和晴皱紧了眉，感觉到局势不妙。“喷喷，靠近它用抓！”
喷喷这次听懂了“靠近”，它迈开小短腿冲向走路草，举起爪子。然而，走路草在它靠近的瞬间，中村下令：“溶解液！”
一小股紫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走路草口中吐出，精准地命中了冲过来的喷喷。虽然量不大，但喷喷还是被溅到了脸上和前爪上，它痛呼一声“呜！”，动作停了下来，被溶解液溅到的地方传来轻微的灼痛感。更糟糕的是，它似乎陷入了一种不适的状态，动作变得比之前更迟缓了。
“喷喷！”日和晴的心揪紧了。她看到喷喷痛苦的样子，又急又气，却发现自己除了下命令，什么也做不了。小烛在她肩上焦急地跳动着，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但它作为幽灵系的烛光灵，在这种阳光下草地的对战中也帮不上忙。
“晴，别慌！注意属性！你的小火龙是火系，对草系的走路草应该有优势！集中它的力量！”中村在一旁提醒，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带上了认真的指导意味。
属性克制……日和晴猛地想起图鉴上的知识。火克草！可为什么喷喷的火花那么弱？是刚才的甜甜香气影响了它？还是溶解液带来的不适？
“走路草，用吸取！”中村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
走路草身上伸出几道微弱的绿色光带，连接到了喷喷身上。喷喷身体一颤，发出一声带着疲惫的呜咽，一股微弱的能量被抽走，反馈给走路草，让它原本有些蔫的叶子稍微精神了一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日和晴咬紧下唇。她看到喷喷因为被吸取能量而露出的痛苦表情，又看到它即使这样，还是转过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指令，尾巴上的火焰虽然因为受伤和疲惫而减弱，却依然在燃烧。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求胜心涌了上来。
“喷喷！相信我！”她提高了声音，不再是生硬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鼓励，“躲开下一次攻击，然后，用你最大的力量，使用火花！瞄准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感染了喷喷，也或许是喷喷自身的韧性在发挥作用。当走路草再次使用吸取，绿色光带伸过来时，喷喷竟然努力地向旁边翻滚了一下，虽然狼狈，但勉强躲开了大部分光带。它迅速爬起，小胸脯剧烈起伏，然后，它张开嘴，这一次，喉咙里的红光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呜嗷——！”一小团比刚才旺盛不少的火球从它口中喷出，径直射向走路草！
“走路草，快躲开！”中村略显惊讶，急忙下令。
但这次火花的速度快了很多，走路草移动缓慢，没能完全避开，火球擦过了它的叶片边缘，留下一点焦痕。走路草吃痛地叫了一声。
“有效果！”日和晴眼睛一亮，“趁现在，喷喷，连续用抓！”
喷喷鼓起余力，冲上前去，用爪子对着走路草连续攻击。走路草被刚才的火花打乱了节奏，又接连被爪子击中，终于支撑不住，叶片耷拉下来，失去了战斗能力。
中村拿出精灵球，收回了走路草。“辛苦你了，走路草。”她看向日和晴和累得直喘气、尾巴火焰都小了一圈的喷喷，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赢了哦，晴。虽然是险胜。”
日和晴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她快步跑到喷喷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检查它被溶解液溅到的地方。那里有轻微的红肿。“很疼吧？对不起……”她轻声说，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她从背包里拿出伤药，笨拙但仔细地喷在喷喷的伤口上。喷喷感受到她的关心，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发出安慰般的“呜呜”声，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狼狈和疼痛。
做完这一切，日和晴才站起身，看向中村，眉头紧锁，棕色的眼睛里压抑着不满和一丝怒气。“你明明可以轻松打败我。为什么用走路草？为什么用那种方式？溶解液、甜甜香气、生长、吸取……你是在故意放水，还是在戏弄我？”她想起哲也的态度，又联想到中村可能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情，这种被蒙在鼓里、又被眼前人用一种“保护”姿态对待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就连这场胜利，也显得如此廉价和狼狈。
中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走到日和晴面前，顽顽跟在她脚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我不是在戏弄你，晴。”中村的声音认真起来，“我是在教你。你的喷喷潜力很大，刚才最后那一下火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你和它的配合问题太多了。”
她开始详细指出问题，语速快而清晰，像个经验丰富的教官：“第一，命令不清晰。‘战斗了’这种指令太模糊。第二，不了解你的宝可梦。喷喷显然刚孵化不久，技能不熟练，能量不稳定，你需要给它时间凝聚力量，而不是一上来就让它用不擅长的远程火花。第三，忽略了战场变化。甜甜香气降低了它的攻击欲望，溶解液让它陷入不适，速度下降，这些状态变化你都没有及时应对。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中村看着日和晴的眼睛，“你太紧张了。对战是训练家和宝可梦共同的事情，你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它。你慌乱，它就更不知所措。你需要冷静下来，观察，思考，信任你的伙伴。”
一番话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日和晴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中村说的每一个字都无可辩驳。她回想起对战的整个过程，自己的指挥确实漏洞百出。那股因被“放水”而产生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无力和沮丧取代。她低下头，看着脚边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正用脑袋蹭她腿的喷喷，又看了看肩上火焰微微摇曳、仿佛也在为她担心的小烛。成为训练家，远比她想象的要难。
看到日和晴沉默下来，神情变幻，中村语气缓和了些：“走吧，先去宝可梦中心给喷喷做个全面检查，虽然用了伤药，但溶解液可能还有残留效果。然后……去我家坐坐吧？我有点东西想给你。”
……
枯叶市的宝可梦中心永远是一片忙碌而祥和的景象。乔伊小姐和她的吉利蛋熟练地为各种宝可梦治疗。喷喷在专业的治疗仪下很快恢复了活力，尾巴上的火焰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它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其他的宝可梦，尤其是看到一只被送进来的、受伤的波波时，还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呜呜”地低叫了两声。日和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对“宝可梦是伙伴而非工具”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从中村家所在的那片安静的、多是联盟职员居住的社区走去，环境和日和晴住的普通居民区截然不同。中村的家里整洁宽敞，透着温馨的气息。中村的母亲——一位看起来干练而和善的女性，热情地招呼了日和晴，还拿出了宝可梦食物招待喷喷和小烛。日和晴有些拘谨地道了谢，她能感觉到中村母亲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让她如坐针毡。
中村直接把日和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贴满了各种宝可梦的海报，书架上是厚厚的图鉴和地理杂志，书桌上还摊着未完成的作业。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的一个画架，上面夹着一幅巨大的、还未完成的地图。
“你看。”中村从书桌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卷起来的厚重纸卷，在干净的地板上铺开。
当纸卷完全展开时，日和晴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张手工绘制的、细节异常丰富的地图，范围远远超出了关都地区。上面不仅用清晰的笔触标注了各个城市、道路、山脉、森林、河流海洋，还用极其细小的、工整的字迹写着密密麻麻的备注。关都地区部分尤其详细：“常磐森林深处有罕见的虫系宝可梦，但需注意大针蜂领地”、“月见山流星瀑布附近可能有皮皮出没，夜晚几率更高”、“华蓝洞窟深处据说有强大宝可梦，新手勿入”。
而让她心跳加速的是，这张地图的范围远远不止关都。它蜿蜒曲折地连接着城都、丰缘、神奥，甚至更遥远的合众、卡洛斯、阿罗拉……等地区。在阿罗拉地区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小小地标注了一行字：“日和博士最后已知活动区域（疑似）”。在其它地区，也散落着类似的备注：“神奥地区神和镇，历史研究所可能存有古代宝可梦融合传说”、“合众地区吹寄市，机场可询问跨地区物流记录”、“卡洛斯地区密阿雷市，科技发达，或有关联技术线索”。
这不仅仅是一张旅行地图，更像是一张寻宝图，一张指向母亲失踪谜团的、充满个人心血的指引图。
“这是我这几年慢慢画的。”中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结合了我父母偶尔透露的信息、图书馆的资料、还有我自己的……猜测。大木博士也提供过一些帮助。我……我只是受不了看着你一直被困在那里。我对自己说，至少得为你画一张地图…枯叶市、甚至整个关都地区，可能都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中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阿罗拉的标注，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日和晴，那个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恳切。
“但是，世界这么大，晴！”中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你可以成为训练家，可以去旅行！去挑战道馆，去邂逅新的宝可梦，去各个地区！一边变强一边寻找线索！这条路可能很难，但总比一个人困在枯叶市，守着空房子和没有答案的过去要强！”
中村指着地图上那些蜿蜒的路线：“这些是我设想的一些可能路线，具体怎么走还是由你决定。我只是想告诉你，晴，你不是没有路可走。你有一条或许能通向真相的路。”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喷喷好奇地用爪子轻轻触碰地图边缘的声音，和小烛蜡烛火苗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窗外，枯叶市华灯初上，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地图上投下斑斓的色彩。
日和晴怔怔地看着这张地图，看着上面每一个精心标注的地点，每一行细小的备注。她能想象到中村是花了多少个夜晚，查阅了多少资料，才绘制出这张地图。这份心意，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研究所里哲也的厌恶，想起母亲空荡荡的实验室，想起自己独自在家的日日夜夜。而眼前这张地图，像是一道裂缝，透进了光。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中村那双充满期待、又带着忐忑的眼睛。中村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找出原谅，找出回到过去的可能。
中村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很久的话：“无论如何，晴，我仍然希望……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挚…不…朋友。”她改了口，将那个过于亲密的“挚友”换成了稍显疏离的“朋友”，像是怕被拒绝得太彻底。
日和晴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地图上，落在阿罗拉那个刺眼的红色标注上。然后，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关都地区，拂过枯叶市的位置，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卷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地图我收下了。”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中村脸上瞬间绽放出希望的光彩。
但日和晴接下来的话，让那光彩凝固了。她抬起眼，看着中村，棕色眼眸里情绪复杂，有感激，有挣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但更多的，是一种划定界限的清醒。
“至于朋友……”她微微偏过头，“我下次一定会堂堂正正地赢你。不需要你让着我，中村。”
她将卷好的地图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抱着一份沉重的债。然后，她转身，没有再看中村瞬间黯淡下去的脸色，对着喷喷和小烛轻声说：“我们走吧。”
小火龙喷喷似懂非懂地看看她，又看看僵在原地、笑容彻底消失的中村，还是乖乖地跟上了日和晴的脚步。烛光灵小烛在她肩上，蜡烛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映照着两个少女之间，那道看似微小却难以跨越的鸿沟。
在转身离开前，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对自己说：
“……等我做到了，再说吧。”
门轻轻关上，将房间内的明亮和温暖隔绝。日和晴抱着那张承载了未来与过去的地图，走入了枯叶市的夜色中。她的旅程，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拥有了方向，却也背负上了更复杂的情感。而她的第一个伙伴，那只有点傻却无比温暖的小火龙，紧紧跟在她脚边，尾巴上的火焰，在夜色中坚定地燃烧着，像一盏微小的、指引前路的灯。
（下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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