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血》

教室窗外的蝉鸣撕扯着初夏的闷热。砚清辞指尖转着的碳素笔突然停住，笔杆“咔”地轻敲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册子底下，压着一本手写线装册子，纸页边缘已泛黄卷曲，墨迹却是新的——她正在写一段南宋年间的同人文

邻座的墨临纪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懒洋洋地翻着课本，血红色的瞳孔映着窗棂割裂的光，看不出焦距。她忽然侧过头，声音压得低，带着一丝戏谑的黏腻：“青娘，你写到他俩夜遇刺客那段了？啧，血流得不够漂亮”

砚清辞没抬头，浅金色的竖瞳在书页的阴影里细微地缩了一下，像被惊动的蛇。笔尖却不停，一行字迹凌厉地铺开：“血要渗进青石板缝里，才洗不干净”

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这所顶尖大学的金融系，于她们而言，不过是又一个精心挑选的藏身之所。身份是伪造的，年龄是伪装的，连每日穿的宽松黑色衬衫与工装裤，也都是刻意抹去性别特征的掩护。唯有墨临纪发间那支素银簪子，偶尔流转过一线冷光，暗示着内藏的锋芒

下课铃撕裂沉闷。人潮涌动间，砚清辞合上书册，动作轻缓地将那本泛黄的笔记塞进背包最内层。墨临纪已站起身，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砚清辞的手腕，触感微凉。 “饿了，去三号食堂？听说新出了款杨枝甘露”她笑，眼尾挑起，妖媚混着漫不经心，引得路过几个男生偷偷侧目，却又在她血瞳淡淡扫过时，慌忙避开

“嗯”砚清辞应得简短，视线却落在墨临纪脖颈一侧——衣领遮掩下，有一道极淡的紫红色淤痕，是三天前夜里，她们“处理”掉那个追踪墨临纪至城郊废弃工厂的“影阁”探子时，对方垂死反击留下的。当时墨临纪连眉头都没皱，反手用簪尖挑断了对方喉管

“看什么？”墨临纪察觉她的目光，挑眉

“痕迹淡了，但没全消。下次小心些……”砚清辞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在评价一道即将褪色的墨迹

“心疼了？”墨临纪凑近，气息拂过砚清辞耳廓，语调调侃，眼底却无甚笑意

砚清辞推开她的脸，动作算不上温柔。“怕你留下把柄”

食堂人声鼎沸，她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砚清辞将餐盘里的椒盐排骨夹了两块到墨临纪碗里，自然得如同呼吸。墨临纪则把自己那碗杨枝甘露推过去一半，银勺搁在碗边

“下周银烛该喂了。”砚清辞忽然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了一下[注：银烛是砚清辞的本命蛇灵，每七日需饮她一滴指尖血维系灵性，千年蛇妖，但是因多年前为救砚清辞受过重伤，无法化身]

“知道，老地方”墨临纪舀起一勺甜品，红瞳微眯“需要我陪？”

“不用。你最近少露面，“影阁”的老鼠还未死光……”

空气短暂沉默。周围是年轻学子们关于考试、社团、恋爱的喧闹，那些鲜活的、属于正常二十岁人生的烦恼，像一层温暖的薄膜，将她们隔绝在外。墨临纪用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微响：“有时候觉得，就这么坐着，也挺好”

砚清辞抬眼看她：“像普通人一样？”

“像两个……暂时不用想着怎么拧断别人脖子的普通人”墨临纪轻笑，笑意未达眼底。她的红瞳能感知情绪，此刻周围弥漫着轻松、焦虑、暧昧的气息，五彩斑斓，唯独她们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灰烬般的平静

饭后，夕阳将天际染成橘红。两人沿着栽满香樟树的校道往回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路过图书馆后的僻静林荫道时，砚清辞脚步微顿，视线扫过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的阴影

“怎么了？”墨临纪几乎同时停下，身体有瞬间的绷紧，插着发簪的手已微微抬起

“没什么。”砚清辞摇头，金色竖瞳恢复正常，“一只野猫”

那阴影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校园的气息。危险像蛛丝，细微，却无处不在

回到租住的公寓，门在身后合拢，发出轻响，将外界彻底隔绝。这是一个极简风格的空间，黑白灰为主调，冷清得像无人常驻。唯一显出生气的，是阳台上一盆长势凶猛的绿萝，以及蜷在沙发垫子上、通体银白的小蛇——银烛。它感应到主人回来，抬起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砚清辞走到沙发边，伸出食指。银烛温顺地缠上她的手腕，冰凉鳞片摩擦皮肤。她用指甲在指尖轻轻一划，沁出一粒鲜红的血珠。银烛凑近，小心地舔舐掉那滴血，随后满足地缩回垫子

墨临纪倚在玄关的墙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夜幕初降，屋内未开灯，她的脸庞在昏暗中轮廓模糊，唯有那双红瞳，亮得惊人，像暗火。“一万年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空旷，“看你这套动作，还是觉得……很疼”

砚清辞用纸巾按了按指尖，血渍迅速洇开一小团。“早没感觉了”

“我说的是我”墨临纪走过来，从背后虚虚环住砚清辞，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胛骨上。这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却没有多少温度，更像两种冷兵器的依偎。“每次看你喂它，都像看到时间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又一道刻痕。不疼，但深刻”

砚清辞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今天遇到的那只“野猫”，”墨临纪的声音贴着她耳后响起，“是冲我来的吧？”

“不确定。但“影阁”不会轻易放弃”砚清辞顿了顿，“你怕了？”

“怕？”墨临纪低笑，气息拂动砚清辞颈边的碎发，“我是怕你嫌麻烦，又想着把我丢下”

“不会”砚清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停顿

“共死”墨临纪吐出两个字，像一句诅咒，也像一句誓言

她们就这样站着，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两棵根系早已在黑暗泥土中死死纠缠的树，汲取着彼此独有的毒液与养分，无法分离，亦无法真正愈合

砚清辞微微偏头，能看见墨临纪低垂的眼睫，和那支在暗处泛着幽光的银簪。她想起民国那年雨夜，她们在混乱的码头上分别，各自握着一半的银元，约定下一个轮回再见。当时以为又是漫长孤寂的开始，却没想到，重逢来得比预想早，而羁绊，早已深过所有誓言

“墨娘”她轻唤

“嗯？”

“明天的课，笔记你抄”

“……砚清辞，你真是我万年里见过最不解风情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