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伤痕》

公寓里的寂静，与校园的喧嚣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沉淀了千年尘埃的静，连空气都似乎带着重量。墨临纪那句半真半假的抱怨还悬在空气中，砚清辞却已从她虚环的怀抱中不着痕迹地脱身，走向厨房

“不解风情是生存本能”砚清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烧水壶的嗡鸣“你忘了，上次你跟我说“今晚月色真美”，下一秒我们就得跳窗避开车库里的埋伏”

墨临纪懒洋洋地陷进沙发，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银烛冰凉的鳞片。小蛇舒服地扭了扭身子，盘绕上她的手腕。“那是意外嘛，而且，那晚的月亮确实不错，血溅上去的时候，还挺有美感”

水壶鸣笛中断了这段危险的怀旧。砚清辞端出两杯热茶，不是精致的茶具，只是普通的白瓷马克杯。她将其中一杯放在墨临纪面前的茶几上，杯子里飘着几颗饱满的枸杞和红枣

墨临纪瞥了一眼，红瞳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青娘，你这养生做派，跟咱们干的勾当可不太搭调”

“活得久，总要讲究点”砚清辞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势放松却隐含戒备，这是万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在最安全的巢穴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处理麻烦’的本钱”

话题又绕回了潜在的威胁。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片刻，只有银烛在垫子上窸窣爬行的细微声响

“那个眼线，”砚清辞忽然开口，声音平稳，“临死前，有说了点什么吗？”

墨临纪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还能说什么？影阁不会放过我，诅咒我们不得好死之类的老套说辞罢了”她抿了一口茶，甘甜中带着一丝药香，“不过，他倒是提了句有意思的……说阁主最近得了个好东西”

砚清辞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好东西？”

“没说清楚，断气儿了”墨临纪放下杯子，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血红的瞳孔锁定砚清辞，”青娘，你说，影阁盯上我们，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我当年杀了他们几个长老那么简单？”

这是一个她们刻意回避了许久的问题。万年的时光，足够积累太多的秘密和仇家。“墨玉”的名号在暗世界里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结下的梁子数不胜数。但“影阁”的追杀，近几十年尤其执着，手段也越来越刁钻，仿佛背后有更强的驱动力

“可能”砚清辞没有否认，“我们身上，值得探究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长生，还是她们各自掌握的古老技艺，都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组织垂涎

“看来，这学还得继续装下去。”墨临纪靠回沙发背，语气带着点认命的调侃，“至少大学校园，是目前最不容易引起大规模冲突的地方”

砚清辞“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墨临纪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半块民国银元上。银元边缘磨损得厉害，诉说着岁月的流转。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一根细绳系着她的另一半，紧贴着皮肤，微凉

“下周的投喂，我改主意了”砚清辞忽说

墨临纪挑眉：“怎么？怕我跟踪你，发现你偷偷养了别的小宠物？”

“你跟我一起去。”砚清辞无视她的调侃，语气不容置疑，“老地方不一定安全了，两个人，有个照应”

这不是商量，是决定。墨临纪了解砚清辞，她做出这种决定，意味着她感知到的风险比表现出来的更高。一种无声的紧张在两人之间蔓延，不是恐惧，而是猎手嗅到更大威胁时本能的警惕

“行”墨临纪应得干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起来，青娘，你最近磕的那对CP，更新了没？上次看到关键地方，那位将军到底有没有认出男扮女装的副将？”

话题转得突兀，却有效地冲淡了空气中的凝重。砚清辞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写的那本同人文。她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窘迫，随即被惯常的清冷覆盖。“……认出来了。在伤兵营里，隔着血污和绷带认出来的”

“啧，我就知道”墨临纪笑起来，眼尾微扬，妖媚中带着点得意，“细节呢？怎么认出来的？是眼神？还是某个小动作？你写出来没有？给我看看……”

她凑过去想拿砚清辞放在一旁的书包，被砚清辞用手挡开。

“还没写完。”砚清辞偏过头，耳根似乎有点泛红，“别打扰我创作”

墨临纪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属于“砚清辞”这个二十岁女大学生身份的反应，红瞳深处的笑意真实了几分。万年时光，能磨灭太多东西，但砚清辞躲在文字世界里，为虚构人物悲喜的这点小执着，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这让她觉得，她们或许还不算完全变成冰冷的怪物

“行，不打扰咱们“大作家”了”墨临纪重新坐好，伸了个懒腰，曲线在宽松的衣物下依然显眼，“那我明天早餐想吃校门口那家的红糖馒头，加双份糖霜”

“血糖超标”

“我活了一万多年，还不能吃点甜的？”墨临纪理直气壮

砚清辞没再反驳，只是拿起手机，默默设了个明早的闹钟，比平时提前了二十分钟。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墨临纪的眼睛，她嘴角弯了弯，却没点破

夜更深了。两人各自洗漱，回到了卧室。公寓再次陷入沉寂。但在这沉寂之下，暗流仍在涌动。

对“影阁”新动向的疑虑，对自身处境的审视，都像无声的潮水，拍打着看似平静的日常

砚清辞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指尖摩挲着颈间的半块银元，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很多个类似的夜晚，想起墨临纪浑身是血却依旧对她笑得张扬的模样，想起她们在无数个时代里，互为盾牌也互为软肋的瞬间

“好东西……”她低声重复着墨临纪带回的词，浅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看来，平静的校园生活，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墨临纪也没睡。她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零星的车灯流淌成河。血红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宛如鬼火。她没有把玩银簪，只是静静站着，任由思绪飘远。她想起南宋临安城那块饴糖，想起后来无数个并肩或相对的时刻，想起砚清辞一次次看似冷静实则固执的“多此一举”。万年的羁绊，早已将她们的生命拧成一股无法分割的绳。罪孽是底色，救赎是奢望，唯有这相互依存、知根知底的“共犯”关系，是她们在无边黑暗里，唯一确认的、带着彼此体温的真实。

她回头，望向砚清辞卧室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人安静的睡颜。半晌，她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自语：

“糖霜……双份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