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猛地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海棠花香,混杂着山间晨雾的微凉。他僵在原地,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却尚显稚嫩的手——没有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没有沾过血腥的暗沉,是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
不远处的通天塔前,薛正雍正笑着和弟子说话,阳光穿过雕花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蚀骨的悔恨:前世就是在这里,他被薛正雍领进死生之巅,一眼相中了海棠树下的白衣人,用近乎耍赖的语气说要拜师。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朵被强行种下的“师徒缘”,会在日后被“八苦长恨花”扭曲成刻骨的仇怨,让他亲手将师尊推入地狱。
“阿燃?发什么呆,该去见各位仙尊了。”薛正雍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墨燃喉间发紧,跟着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转过回廊,那抹熟悉的月白身影撞入眼帘——楚晚宁立在海棠花下,指尖正摩挲着玄铁指甲套,侧脸在花瓣映衬下干净得像初雪,连阳光都不忍惊扰。
前世的他,此刻早已兴冲冲地冲上去,拉着师尊的衣摆喊“仙君仙君”,全然不顾对方眼底的疏离。可现在,墨燃硬生生刹住脚步,远远站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曲解这份沉默,如何在长恨花的蛊惑下,将师尊的隐忍当成冷漠,将守护当成刁难。那句“品性劣,质难琢”,他曾当作刺向师尊的利刃,直到临死前才看清,那分明是老道藏在袖中的叹息。
楚晚宁似有察觉,抬眸看来。那双清冷的眼,曾被他用最恶毒的话语刺伤,曾因他的背叛蓄满血丝,最终在“血滴漏”的酷刑下失去光彩。墨燃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却在触及地面的前一秒稳住身形——他不能,至少不能再像前世那样鲁莽。
“仙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这一声唤得极轻,不像前世的咋咋呼呼,倒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楚晚宁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指尖的玄铁指甲套顿了顿。薛正雍连忙上前笑道:“晚宁仙尊,这便是我常跟你提的墨燃,特意带他来拜师。”
墨燃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额头几乎触到衣襟:“弟子墨燃,拜见晚宁仙尊。”没有拉扯,没有耍赖,只有藏在衣袖里、用力到泛白的指节。
楚晚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为何想拜我为师?”
前世的他答的是“光看脸就喜欢你”,可现在,墨燃抬眸时,眼底已蓄满了翻涌的情绪。他望着师尊那双干净的眼,想起对方为救他耗损的修为,想起那句迟来的“是我薄你,死生不怨”,想起自己焚尽魂魄才换来的重生机会,喉咙里像是堵了滚烫的铁砂。
“弟子……”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弟子听闻仙尊品行高洁,道法精深,愿诚心受教,求仙尊垂怜。”他刻意避开了所有轻浮,只留满心虔诚——这是他前世从未有过的姿态,是用半生悔恨换来的醒悟。
海棠花瓣轻轻飘落,落在楚晚宁的发间,也落在墨燃的肩头。楚晚宁看着眼前这个与传闻中“顽劣跳脱”截然不同的少年,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指尖的玄铁指甲套轻轻叩了叩掌心。
墨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前世师尊本是拒绝的,是他死缠烂打才成了师徒。而这一世,他不求立刻得到原谅,只求能有一个机会,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一个护住师尊、不再让悲剧重演的机会。
风拂过海棠树,落了满地碎花。楚晚宁终于收回目光,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刚才柔和了些许:“既愿诚心受教,便随我来吧。”
墨燃猛地抬头,撞进师尊清澈的眼眸,瞬间红了眼眶。他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便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开端。那些被长恨花抹去的温暖,那些被他亲手摧毁的信任,那些刻在骨血里的亏欠,他要一点点找回来,一点点补回来。
跟着楚晚宁往前走时,墨燃悄悄攥紧了拳头。掌心的温度滚烫,一如他重生的心脏——这一世,他再也不会让这朵海棠花,沾染半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