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失森林
新的一周开始，成都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随时会下雨。赵阳站在起跑器前，做着热身运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跳高区。王辰今天请假了，说是身体不适。但赵阳知道不是这样。
昨天深夜，王辰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需要一点时间独处。”
赵阳回复：“多久？”
“不知道。”
从那以后，王辰再没回过任何消息。
“各就各位——”教练的声音把赵阳拉回现实。
他俯身，双手按在粗糙的跑道上，试图集中精神。但脑海里全是王辰——他昨天告别时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某种决绝。
发令枪响。
赵阳的起跑慢了半拍。他奋力追赶，肌肉绷紧，呼吸急促，但节奏全乱了。冲过终点线时，他甚至没看计时器。
“11秒40。”教练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就是你现在的水平？”
赵阳低着头，汗水从额角滴落。
“因为那点事就成这样了？”教练走近，压低声音，“我不管你和王辰什么关系，上了跑道，你就只是个运动员。明白吗？”
赵阳猛地抬头：“教练，我...”
“去跑二十圈，好好想想。”教练打断他，转身离开。
赵阳独自在空荡的跑道上奔跑。一圈，两圈，三圈...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像心跳。他想起王辰说过的话：“我们还有彼此，还有跑道。”但现在，王辰离开了，而跑道也变得陌生。
午休时，赵阳再次尝试联系王辰。电话直接转接语音信箱。他走到王辰的宿舍楼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去。
“找王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王辰的室友，李文。
赵阳点点头：“他...还好吗？”
李文耸耸肩：“不知道。他昨天收拾了些东西，说要去朋友那儿住几天。”他打量了一下赵阳，“你们吵架了？”
“没有。”赵阳轻声说，“只是...他需要空间。”
回宿舍的路上，赵阳绕道去了体育馆后的小树林。长椅上落满了银杏叶，金黄一片，无人打扫。他独自坐下，看着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这周末回家吗？爸爸想和你谈谈。”
赵阳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他需要面对一件事，至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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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辰坐在青年旅社的床上，看着窗外的雨。这家旅社藏在成都的一条老巷子里，潮湿的墙壁上爬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茶香。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手机关了，不与任何人联系。每天只是看书，散步，在街边小店吃简单的饭菜。
《挪威的森林》摊开在膝上，但他一页也读不进去。脑海里全是赵阳——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训练时专注的神情，还有那天晚上，他向父母出柜时颤抖却坚定的声音。
王辰知道自己的离开是自私的。但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旅社的公共区域里，几个背包客正在聊天。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正在弹吉他，哼唱着不知名的民谣。王辰坐在角落，听着那轻柔的旋律，思绪飘远。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个最终选择结婚的男生。分手时，对方说：“王辰，我们这样的人，最终都要面对现实的。”
现实是什么？是社会的偏见，是家庭的压力，是不得不做的妥协？
“你看起来不太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那个弹吉他的女生，她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
王辰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累。”
“失恋了？”女生歪着头问。
王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轻声说：“差不多。”
女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拨动琴弦：“要听歌吗？”
王辰点点头。
她唱了一首关于迷失和寻找的歌。歌词里有一句：“我们都在自己的森林里迷路，但总有一道光，会指引方向。”
歌唱完了，女生微笑说：“不管发生什么，森林总有出口。”
王辰道了谢，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手机，几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跳出来，大部分来自赵阳。最新的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等。但请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王辰感到一阵心痛。他键入回复：“我很好，别担心。”但在发送前，他又删除了。
他还没有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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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赵阳坐上了回家的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农田、村庄、城镇，像一幅流动的画卷。他戴上耳机，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思绪。
父亲会在家等他。他们会谈什么？训斥，劝说，还是最终的理解？
家门打开时，母亲的表情复杂。她接过赵阳的背包，轻声说：“爸爸在书房。”
书房里，父亲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面前泡着一壶茶。他示意赵阳坐下，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比赛成绩怎么样？”父亲开口，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太好。”赵阳老实回答，“最近状态下滑。”
父亲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因为那件事？”
赵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呢？”
“王辰...他暂时离开了。需要独处。”
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们吵架了？”
“没有。”赵阳摇头，“他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书房里陷入沉默。墙上的老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我查了一些资料。”最终父亲开口，声音低沉，“关于...同性恋。”
赵阳惊讶地抬起头。
“我承认，一开始我不能接受。”父亲继续说，“我觉得你走上了一条错路，一条艰难的路。但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赵阳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我和你妈妈谈了很多。”父亲叹了口气，“我们最终决定...尊重你的选择。”
泪水瞬间涌上赵阳的眼眶。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
“但是，”父亲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必须明白这条路有多难。社会不会轻易接受你们，你们会面对很多偏见和困难。你准备好了吗？”
赵阳擦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点头：“我准备好了。”
父亲站起身，走到窗前：“那个男孩，王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阳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他很安静，但内心强大。他跳高时像会飞一样。他理解我，支持我，让我想做更好的自己。”
父亲转过身，脸上带着赵阳看不懂的表情：“如果他回来了，带他来见我们。”
那一刻，赵阳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想要拥抱他，却又有些犹豫。
父亲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吃饭吧，妈妈做了你爱吃的回锅肉。”
那顿晚饭的气氛比赵阳想象中轻松。母亲虽然话不多，但不时给他夹菜，眼神中带着关切和理解。家的温暖，以一种他没想到的方式，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当晚，赵阳在童年的房间里，给王辰发了一条长消息。他讲述了回家的经历，父亲的接受，母亲的沉默关怀。最后他写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独处，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想告诉你，我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多久。”
发送完毕，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纹路。成长是一场漫长的迷失，但总有光亮，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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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辰在旅社的第四天，终于打开了赵阳的消息。他一字一句地读着，想象着赵阳与父亲对话的场景，想象那个家的温暖。
他走到窗前，看着晨曦中的成都。老街渐渐苏醒，早餐摊冒出热气，行人匆匆走过。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迷茫而停下脚步。
那个弹吉他的女生说得对，森林总有出口。
王辰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辰辰？”母亲的声音带着惊喜和担忧，“你好久没打电话了。”
“妈，”王辰轻声说，“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我，关于我的生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母亲说：“好，你说，我听着。”
王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讲述他的恐惧，他的孤独，他遇见的那个男孩，以及他们共同面对的困难。他讲了很久，直到喉咙干涩，直到窗外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母亲一直听着，没有打断。
当王辰说完，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妈妈？”他担心地问。
“对不起，辰辰，”母亲哽咽着，“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那一刻，王辰感到心中那道坚硬的墙，终于开始崩塌。
挂断电话后，他给赵阳发了消息：
“明天训练场见。”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而他们，注定要相逢。
王辰放下手机，在青年旅社狭小的房间里静静坐了很久。母亲在电话里的哽咽声还在耳边回响：“对不起，辰辰，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这句话如此简单，却卸下了他心中沉重的负担。
窗外的成都渐渐苏醒，老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早餐摊的香味飘进房间。王辰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行李。他把那本《挪威的森林》小心地放进行李箱，指尖在扉页自己写下的那句话上停留片刻——“谢谢你，与我相逢。”
是时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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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阳在跑道上机械地迈着步子。晨光初现，为校园披上一层淡金色的薄纱。他已经跑了不知多少圈，试图用疲惫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
王辰说要回来，但没说什么时候，也没说为什么离开。这种不确定性让赵阳坐立难安。
“赵阳！”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几乎踉跄。
王辰站在跑道边，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但眼神清澈。晨光在他身后展开，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他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谁都没有先动。这一刻，跑道、校园、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我回来了。”王辰最终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赵阳一步步走近，在距离王辰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他想拥抱他，想质问他，想告诉他这一周自己有多担心。但最终，他只是轻声问：“为什么？”
王辰低下头，又抬起：“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重蹈覆辙。”王辰的声音有些沙哑，“害怕我们最终会像我和他一样，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分开。害怕...我会拖累你。”
赵阳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心中的怨气突然消散了。
“我不会离开你。”赵阳说，“永远不会。”
王辰的眼中闪过泪光，但他迅速眨眨眼，忍了回去：“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他们并肩坐在看台上，看着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洒满整个操场。王辰讲述了他这一周的经历——青年旅社、弹吉他的女生、与母亲的那通电话。
“我妈说，她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在等我自己告诉她。”王辰轻声说，“她说，她只希望我快乐。”
赵阳握住了他的手：“我爸妈也是这么说的。”
王辰惊讶地转头看他。
“我回家了一趟。”赵阳解释道，“我爸说，如果我准备好了，就带你回家见见他们。”
这个邀请如此自然，却又如此重大。王辰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希望。
“好。”他回答，声音坚定。
训练场上陆续来了其他队员。孙磊看到坐在一起的赵阳和王辰，愣了一下，然后远远地挥了挥手，没有过来打扰。
“我们得面对这一切了。”赵阳轻声说。
王辰点点头：“一起。”
那天上午的训练，赵阳的状态明显回升。他的起跑恢复了往日的爆发力，冲刺时像一阵风。王辰在跳高区，每一次起跳都干净利落，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午休时，他们一起走进食堂，没有回避任何人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投来好奇的眼神，但也有人——比如孙磊——自然地和他们坐在一起，聊着即将到来的全国大学生运动会。
“你们两个状态都回来了啊。”孙磊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看来休息几天还是有用的。”
赵阳和王辰相视一笑。
“是啊，休息很重要。”王辰意有所指地说。
下午，他们一起去见教练。教练从文件中抬起头，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问题解决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解决了，教练。”赵阳回答。
教练点点头：“那就好。全国赛还有一个半月，我要你们把全部精力放在训练上。其他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自己处理好，别影响比赛。”
“明白。”两人异口同声。
走出教练办公室，赵阳长舒一口气：“比想象中顺利。”
“因为成绩说话。”王辰平静地说，“只要我们继续拿出好成绩，就能赢得尊重。”
傍晚，他们再次来到体育馆后的小树林。银杏叶已经落了大半，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黄。
“我离开的那天，在这里坐了很久。”王辰说，“想着我们的关系，想着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
“然后呢？”
“然后我意识到，无论前路有多难，没有你的路会更难。”王辰转过头，看着赵阳，“我爱你，赵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说出来，但这份感情已经存在很久了。”
赵阳感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王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爱意。
“我也爱你。”他回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们在金色的银杏叶中接吻，轻柔而坚定，像一个誓言。夕阳的余晖穿过光秃的枝桠，为他们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周末去我家？”分开后，赵阳问道。
王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好。”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的手自然地牵在一起，不再躲闪，不再犹豫。有路过的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但他们没有松开。
“我们会面对很多这样的目光。”王辰轻声说。
“那就让他们看吧。”赵阳握紧他的手，“我们没什么可羞耻的。”
那晚，赵阳在日记本上写道：“爱是勇气，是选择，是在迷失后依然能找到彼此的方向。我们的森林也许茂密，但我们将一起开辟道路。”
而在另一间宿舍，王辰在《挪威的森林》的扉页上添了一句：“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而我们，选择不再迷失。”
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像是为所有在黑暗中前行的人点起的灯塔。成长是一场漫长的迷失与寻找，但只要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心，就总能找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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