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
王辰一直陪着他，直到宿舍楼锁门前的最后一刻。他们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坐着，肩并着肩，在王辰房间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赵阳的头靠在王辰肩上，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沐浴露的气味，一种令人安心的、真实的气息。
“他们会接受的。”王辰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赵阳的衣角，“需要时间，但会的。”
赵阳没有回答。父亲离去时那失望的眼神像一把钝刀，在他心里来回切割。
第二天清晨，赵阳被手机震动吵醒。屏幕上闪烁着母亲的名字。他盯着那光亮看了许久，直到铃声停止。几分钟后，一条短信跳出来：
“阳阳，接电话。我们需要谈谈。”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宿舍里空荡荡的，孙磊早就去训练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明亮的条纹。
训练场上，气氛微妙。赵阳走进更衣室时，几个正在聊天的队员突然停了下来。他假装没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昨天跑得不错。”孙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晚上庆功宴你怎么溜了？大家找你半天。”
“有点事。”赵阳简短地回答，换上训练服。
“你爸妈呢？他们不是来了吗？”
“回去了。”赵阳关上柜门，声音有些生硬。
训练时，赵阳比以往更加专注。起跑，冲刺，再起跑，再冲刺。他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跑道上，汗水模糊了视线，肺里火烧火燎地疼。
“慢点，赵阳！”教练在场边喊道，“注意节奏！”
但他停不下来。只有奔跑时，他才能暂时忘记父亲的眼神，母亲的眼泪，以及那些悬而未决的对话。
午休时，赵阳终于给母亲回了电话。
“阳阳，”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爸爸一晚上没睡。”
赵阳靠在体育馆后墙上，闭上眼睛：“妈，我没什么可说的。该说的昨晚都说了。”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想过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吗？”
“那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赵阳反驳，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这是我的人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赵阳能听到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吧。”最终母亲说，“你爸爸需要时间。”
挂断电话，赵阳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红肿起来。疼痛反而让他感觉好些，至少是真实的、可感知的。
“你在这儿。”王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阳没有回头。他感到王辰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温暖而坚定。
“我跟他们通过电话了。”赵阳说，声音沙哑。
“我知道。”王辰轻声说，“我刚才遇见孙磊，他说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赵阳终于转过身，面对王辰：“你父母知道后，多久才接受的？”
王辰的目光飘向远方：“我母亲还在尝试。父亲...我们两年没说话了。”
这个答案让赵阳的心沉了下去。他一直抱着一线希望，以为时间能解决一切。
“但我们会活下去，赵阳。”王辰握住他的手，“我们还有彼此，还有跑道。”
下午的训练，赵阳的状态明显下滑。无论他如何努力，起跑反应时间都比平时慢了0.05秒。教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专心点！你的心思在哪？”又一次起跑失误后，教练忍不住吼道。
赵阳低着头，双手撑着膝盖，汗水一滴滴落在跑道上。
“教练，他可能太累了。”一个声音插进来。是王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跑道边，“昨天的比赛消耗很大。”
教练看了看王辰，又看了看赵阳，叹了口气：“去休息吧，调整好状态再来。”
赵阳点点头，默默走向场边。王辰跟在他身后。
“我不需要你替我解围。”走到没人的地方，赵阳突然说。
王辰停下脚步：“我只是想帮你。”
“我知道，但...”赵阳转过身，表情痛苦，“这一切比我想象的难多了。我以为我能承受，但我爸的眼神...我忘不掉。”
王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而且，我连累了你。”赵阳继续说，“我爸觉得是你带坏了我。”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王辰平静地说，“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赵阳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却忘了王辰承受着同样的压力，甚至更多。
“对不起。”赵阳轻声说，“我不该这么说。”
王辰微微笑了：“没关系。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他们再次来到那家火锅店，选择了最里面的位置。红油在锅里翻滚，辣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赵阳看着对面的王辰，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赵阳突然说。
“什么样？”
“和你坐在这里，像现在这样。”赵阳比划着，“那时候只觉得你跳高很好看，像会飞一样。”
王辰笑了：“我第一次见你，觉得这个短跑的家伙真吵，训练时话那么多。”
“我现在很吵吗？”
“吵，”王辰点点头，眼里闪着光，“但我喜欢。”
饭后，他们再次来到体育馆后的小树林。夜风微凉，赵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王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
“你会后悔吗？”赵阳突然问，“和我在一起。”
“不会。”王辰回答得毫不犹豫，“永远不会。”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肩靠着肩。远处，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校园渐渐沉入睡眠。
“我小时候特别怕黑。”赵阳轻声说，“每天晚上都要开着小夜灯睡觉。”
“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赵阳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会怕。怕失去重要的人，怕让爱的人失望。”
王辰握住他的手：“我们都怕。但这不能阻止我们活下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赵阳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下周有新的比赛，”王辰说，“我们一起加油。”
赵阳点点头。他知道前路不会平坦，父母的接受需要时间，社会的偏见不会一夜消失。但至少此刻，他不再孤单。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的手偶尔碰在一起，然后自然地牵住。没有躲闪，没有慌张，就像这应该是最自然的事。
在分别的路口，赵阳拉住王辰的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王辰看着他，眼中映着路灯的光芒，像藏着整个星空：“好。”
那一夜，赵阳在日记本上写道：“爱是一场背越式跳高——你必须背对恐惧，全力起跳，相信自己在坠落之前能够越过那根横杆。”
而在另一间宿舍里，王辰在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扉页上写了一行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谢谢你，与我相逢。”
月光洒在寂静的校园里，温柔地覆盖着每一个不眠的灵魂。在成长这条孤独的跑道上，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节奏，准备迎着风，继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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