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学生食堂总是喧闹的,混杂着餐盘碰撞声、嬉笑交谈声和食物蒸腾的热气。顾言深端着午餐托盘,习惯性地走向靠窗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座位。他刚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单词卡,准备利用这短暂的二十分钟巩固上午的英语词汇,试图将周遭的嘈杂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一个餐盘“哐当”一声落在了他对面的空位上。顾言深抬起头,只见沈云野笑嘻嘻地站在桌前,他额上还带着刚打完球的细汗,几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嗨,大学霸,这么巧!这儿没人吧?”他嘴上问着,人却已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顺手将一瓶冰镇汽水推到顾言深手边,“请你喝,天热。”
顾言深的目光从单词卡移到那瓶冒着冷气的汽水上,瓶身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他没有去碰,只是淡淡地说:“不用。”
“别客气嘛,”沈云野浑不在意地拧开自己那瓶汽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刚打完球,渴死了。”他边说边拿起筷子,开始对付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动作算不上优雅,甚至有些狼吞虎咽,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顾言深细嚼慢咽、安静无声的进食方式形成鲜明对比。
顾言深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单词卡上,试图忽略对面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干扰源”。然而,沈云野显然不是个安静的饭友。他一会儿评论今天的土豆丝炒得不错,一会儿又抱怨红烧肉里的肥肉太多,偶尔还会抬起头,好奇地瞥一眼顾言深手中的卡片,问一句“这单词啥意思?”。他的问题漫无目的,带着点随心所欲的好奇,打破了顾言深习惯的、井然有序的独处时光。
吃到一半,沈云野餐盘里的米饭先见了底。他看看顾言深那边还剩大半的米饭,又瞅了瞅自己餐盘里孤零零的一块排骨,忽然伸出筷子,动作自然至极地从顾言深的餐盘边缘,夹走了一小撮他几乎没动过的清炒豆苗。“你不爱吃这个吧?别浪费了。”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言深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沈云野毫不在意地将那夹豆苗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还点评道:“嗯,食堂今天的豆苗炒得还挺嫩。”那一瞬间,顾言深感到一种微妙的、边界被侵犯的不适,但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恼怒。他甚至注意到,沈云野用的是公筷的另一头,一个极其细微的、或许连沈云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举动。
顾言深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餐盘里另一边的豆苗也拨到了一起,然后继续低头吃饭,耳根却有些不易察觉地发热。食堂的喧闹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又似乎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这方餐桌周围,一种难以言喻的、略显尴尬又莫名和谐的氛围在悄然流动。
午餐时间接近尾声,食堂的人渐渐稀疏。沈云风卷残云般解决了最后一块排骨,满足地擦了擦嘴。他看到顾言深也放下了筷子,餐盘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整齐地堆在一角。
“吃完了?一起走?”沈云野站起身,动作利落。
顾言深点了点头,也开始收拾自己的单词卡和餐盘。
就在两人端着空餐盘走向回收处时,旁边一个冒失跑过的低年级学生不小心撞到了沈云野的手臂。沈云野手里那瓶没喝完的汽水猛地一晃,深色的液体泼溅出来,有几滴正好洒在了顾言深雪白的校服衬衫袖口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那学生慌忙道歉。
沈云野眉头一皱,刚要说话,顾言深却先开了口,语气依旧平淡:“没事。”他低头看了看袖口上迅速晕开的深色痕迹,没太多表情。
沈云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快,擦擦。”他的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急切和歉意,“都怪我,没拿稳。”
顾言深接过纸巾,在袖口上轻轻按了按,痕迹淡了些,但依旧明显。他抬起头,看到沈云野正皱着眉,一脸懊恼地看着他的袖子,那种情竟比他自己还在意。
“没关系,回去洗一下就好。”顾言深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语气缓和了些。
沈云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笑着说:“要不……我赔你一件?”
“不用。”顾言深果断拒绝,端起餐盘继续往前走。
沈云野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顾言深那小块深色的袖口上,反而像一枚无意间盖上的、独特的印记。沈云野的目光时不时地瞟过那里,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走到教学楼岔路口,一个往左回教室,一个往右去篮球场。
“走了,大学霸!”沈云野挥挥手,转身跑开,身影很快融入阳光和奔跑的人群中。
顾言深站在原地,抬起手臂,看了看那块污渍,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微湿的布料。他微微蹙眉,却并非因为厌烦。一种陌生的、被强行闯入又似乎并不令人排斥的感觉,如同汽水般带着微小的气泡,在他平静的心湖深处悄无声息地漾开。他收回手,走向教室的方向,步伐依旧平稳,只是那袖口上陌生的甜腻汽水味,却固执地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