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早些,不过晚上七点,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剩下远处教学楼零星亮着的窗口,如同悬在夜幕上的几颗孤星。顾言深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将他面前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照得清晰分明。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沙沙声,这是他每晚雷打不动的自习时间。房间内暖气开得足,隔绝了外面的寒意,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安静。
突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弹出一条微信新朋友通知。顾言深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略显陌生的头像上——是一张抽象的水彩画,色彩泼洒得大胆而自由,几乎能想象出作画者挥洒颜料时的不羁姿态。验证消息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沈云野。”
顾言深看着那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框。他想起几天前那个雨天的走廊,那把被归还的伞,以及伞柄上贴着便签的触感。他也想起更早之前,实验楼里那个抱着杂乱模型、浑身散发着松节油和阳光味道的身影。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是一贯的平静,唯有微微凝住的视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轻点,通过了验证。几乎是同时,聊天框顶部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沈云野的消息来得很快,是一条语音。顾言深点开,少年清朗又带着点懒散笑意的声音便流淌出来,瞬间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大学霸,没打扰你钻研宇宙奥秘吧?我刚画完草图,累瘫了。”背景音里还隐约能听到铅笔滚过桌面的声音,以及一声放松的叹息。
顾言深垂下眼,打字回复,键盘声清脆而克制:“没有。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沈云野的回复依旧带着语音特有的鲜活气息,“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没还你伞的人情。跟你说声谢了,那伞挺结实。”
“不用谢。”顾言深的回复依旧简短。
聊天框安静了片刻,“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又闪烁起来。这次,沈云野发来的是一张图片。点开来看,是摊开的速写本上的一页,画着一只蹲在窗台上、姿态慵懒的野猫,线条简洁却生动,旁边用飘逸的字迹写着:“像不像你?总是一个人待着,看着挺酷。”
顾言深的目光在那只猫和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他从未觉得自己像一只猫,也从未有人用“酷”来形容过他。他动了动手指,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哦。”
沈云野似乎被这个回答逗乐了,又发来一条语音,笑意更明显了:“哎,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比如,‘画得不错’,或者‘猫挺胖’?”
顾言深看着屏幕,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但打出的字依旧没什么温度:“画得还可以。猫是有点胖。”
“哈哈哈,”沈云野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有种奇特的感染力,“行吧,算你夸我了。不吵你了,你继续跟你的习题集约会吧。”后面还跟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顾言深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重新拿起了笔。然而,书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规律的沙沙声停顿了片刻才重新响起。他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复杂的公式和图形上,但鼻尖仿佛又萦绕起那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息,耳边也似乎残留着刚才语音里那带着笑意的、活生生的声音。他发现自己需要花比平时多一点的力气,才能将脑海中那个色彩鲜明、动作张扬的身影暂时驱散,重新聚焦于眼前黑白分明的理性世界。
夜色渐深,顾言深合上习题集,准备洗漱休息。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最后停留的界面依然是那个只有寥寥数句对话的聊天框。沈云野的头像安静地待在那里,那张狂放的水彩画在冷色的屏幕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又莫名地带着点生机。他没有再发消息来,仿佛那句“不吵你了”就是今晚交谈的休止符。
顾言深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退出聊天界面,只是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放在了床头。他关掉台灯,房间陷入黑暗。窗外,秋风掠过光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轻响。他闭上眼,往常很快就能到来的睡意,今夜却似乎迟了一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实验室里晃动的模型翅膀,画室门口递过来的橙子糖,雨天走廊里湿漉漉的头发和笑容,还有刚刚语音里那声带着倦意却又明亮的“大学霸”……
他翻了个身,面对窗户。夜空中有薄云飘过,偶尔露出几颗模糊的星子。这种被打扰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它不像噪音那样令人烦躁,更像是一滴浓稠的颜料,不慎滴入了一池静水,虽然细微,却缓慢地晕染开来,改变了一池清水的通透。他说不清这是好是坏,只是一种清晰的感知——某种固有的、坚硬的边界,似乎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而缝隙之外,是另一个鲜活而喧闹的世界,正透过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隐隐约约地,向他透进一丝光亮和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