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序曲

周一的班会课气氛有些不同寻常。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教室，在课桌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班主任李静瑜——一位年近四十、气质干练的女教师，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套裙，站在讲台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将原本有些散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她扶了扶金属边框的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声音清晰而平稳：“同学们，安静一下。学校根据高三教学的整体安排，为了给大家创造更集中、更高效的学习环境，决定从下周开始，我们年级全体同学实行统一住校管理。”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蔓延开来。有人面露兴奋，期待着集体生活的新奇；有人眉头紧锁，显然对突如其来的约束感到不适；更多的人则是和同桌交换着惊讶的眼神。

顾言深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的笔尖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神色如常的李老师。住校？这意味着他规律了两年多的走读生活将被彻底打破。那个放学后可以独享安静的书房，那张铺着灰色床单、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单人床，都将被集体宿舍的喧闹和不可避免的干扰所取代。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视线落在窗外，心中快速计算着这将给他的复习计划带来多少需要调整的变量。他的世界，向来排斥这种计划外的、大规模的变动。

而坐在他斜后方几排的沈云野，反应则截然不同。他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笔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睛却倏地亮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扭头，目光越过几个同学的头顶，精准地找到了顾言深那个挺直却略显僵硬的背影，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住校？那可太有意思了！他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夜晚的宿舍楼会是什么光景，说不定还能……他的目光在顾言深后颈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一样，心满意足地转回头，甚至轻轻吹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口哨，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李老师似乎早已预料到大家的反应，她提高了音量，压下课室的骚动：“宿舍安排表晚些时候会贴在公告栏，原则上按学号顺序，四人一间。希望大家尽快适应，把精力集中到最后的冲刺上来。”她又强调了几点住校的纪律要求，包括熄灯时间、内务标准等，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下课铃响，人群涌出教室，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住校。顾言深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当他走到公告栏前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他等了一会儿，待人群稍散，才走上前去。目光在表格上快速搜寻，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301室。接着，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视线向右移动，落在同寝室的其他三个名字上。其中一个，赫然写着“沈云野”。

那一刻，顾言深感觉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他站在原地，名单上的墨字清晰得有些刺眼。他想起艺术楼里挥之不去的松节油味，想起食堂里那颗被推过来的橙子糖，想起微信聊天框里那些带着笑意的语音条，以及那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像野火般灼热的生命力。未来至少大半年，他要和这样的沈云野，在同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里朝夕相处。

正当他出神之际，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暖意。沈云野不知何时也挤到了公告栏前，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然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顾言深的手臂，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灿烂的笑意：“哟，大学霸！缘分啊！咱俩一间！”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热气若有若无地拂过顾言深的耳廓，“以后晚上讨论题目可就方便了，是吧？”

顾言深侧过头，对上沈云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挑战。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开了公告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步伐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池向来波澜不惊的静水，已被这颗名为“沈云野”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一时难以平复的涟漪。而沈云野则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顾言深看似镇定却比平时略显急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声轻快的低笑，融入了傍晚喧闹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