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房时分

宿舍楼的熄灯铃像是某种魔法开关，瞬间将整栋楼的喧嚣抽走，只留下黑暗与逐渐平息的细碎声响。301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遥远的路灯，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顾言深平躺在靠门的上铺，被子盖得整齐，呼吸平稳，仿佛已入睡。他对面的下铺，沈云野却还在与被子进行无声的搏斗，翻身的动静伴随着床架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一切即将彻底沉入梦乡之际，门外走廊由远及近传来规律的手电光柱扫射和沉稳的脚步声——是宿管老师的例行查房。顾言深闭着眼，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那脚步声在301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因为听到了里面隐约的、尚未完全平息的窸窣声。手电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室内天花板上扫过一道弧光。

就在光束扫过的瞬间，对面下铺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住的抽气声。紧接着，是沈云野压低到气音的、带着点慌乱的低唤：“……顾言深？”

顾言深没有应声，但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我耳机好像掉你那边了……”沈云野的声音更近了，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床铺之间的狭窄过道，“刚才翻身可能碰掉了……查房的在外面……”

顾言深依旧沉默着，但在黑暗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瞳孔能隐约看到沈云野模糊的轮廓半撑在床边，正紧张地望着门口的方向。门外，宿管老师似乎还在停留。顾言深无声地叹了口气，极其轻微地侧过身，手臂垂下，指尖在冰凉的地面上摸索。很快，他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线圈状物体。他轻轻勾住，将其提了上来，然后手臂越过床铺间的空隙，将那团东西悬在沈云野的床铺上方。

沈云野立刻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顾言深的手腕内侧，带来一瞬即逝的温热触感。“谢了！”他几乎是气音说道，迅速缩回被子裡，将自己裹好，连脑袋都蒙了进去，假装睡得正熟。

门外的脚步声停留片刻后，终于继续向前，渐渐远去。走廊重新陷入一片寂静。301室内，只剩下两人重新调整的、尽量放轻的呼吸声。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顾言深能清晰地听到对面被子里，沈云野的心跳似乎还没有完全平复，有些过快地鼓动着。空气里，除了宿舍固有的淡淡消毒水味，还萦绕着一丝沈云野洗发水的清爽香气，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另一个鲜活生命体的存在感。

过了不知道多久，对面被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松了口气的叹息。然后，沈云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轻，几乎融进了夜色里：“……喂，你睡了吗？”

顾言深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侧卧的姿势，闭着眼。

沈云野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低声继续说，像是梦呓：“……刚才，谢了啊。”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那耳机……是我哥送的。”

顾言深的睫毛在黑暗中轻微颤动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沈云野提起家人。他没有回应，但呼吸的频率在寂静中发生了微不可察的改变。

对面床铺再无声响，似乎沈云野这次真的睡着了。顾言深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手腕内侧刚才被触碰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挥之不去的感觉。这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只是有些陌生，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的涟漪虽轻，却持续地扩散着，打破了这片属于他的、井然有序的黑暗。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试图将这点异样的感觉隔绝在外，却发现那缕清爽的洗发水香气，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这片狭小的空间，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