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与松木香

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明显的寒意，操场边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落下，在地上铺成厚厚的金色地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化学实验课，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试剂气味。顾言深站在实验台前，专注地调整着滴定管，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化学老师带着一个陌生的身影走进来。原本细碎的交谈声静了一瞬。新同学站在讲台旁，身姿挺拔，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崭新校服，肩线利落，眉眼间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同学们，这位是从临江一中转来的林知决同学，今后将加入我们班集体。"化学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林知决向前半步，微微颔首，声音清朗如玉珠落盘："大家好，我是林知决。知解的知，决断的决。请多指教。"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在与顾言深视线相接时，几不可察地多停留了半秒。

顾言深垂下眼，手中的滴定管微微一顿。他闻到一股极淡的、像是古籍修复室特有的陈年墨香，混合着清冽的松木气息，从讲台方向隐约飘来。

沈云野原本在隔壁实验台摆弄烧杯，见状凑到顾言深身边，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啧，又来一个学霸款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实验课要求两人一组进行酸碱中和滴定。顾言深习惯性地独自占据一个实验台，正在校准仪器时，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顾言深同学，请问可以和你一组吗？"

林知决站在实验台旁，手中拿着实验记录本，姿态从容。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我对这个实验的一些细节还不太熟悉，希望能向你请教。"语气谦和却不卑微。

顾言深抬眼，对上林知决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只有纯粹的求知，并无其他杂质。他微微颔首，让出半边实验台。

两人的合作出乎意料地默契。林知决虽然说是"不熟悉"，但操作起来却娴熟得不像生手。他递仪器的时间总是恰到好处，记录数据时笔迹清秀工整，甚至在顾言深进行关键步骤时，会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你的手很稳。"在一次成功的滴定后，林知决轻声说。他指着顾言深刚刚放下的滴定管，"终点判断得很精准。"

顾言深还未回答，沈云野就晃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制取失败的二氧化碳发生器："大学霸，帮我看看这个，怎么就不冒泡了？"

他很自然地把装置放在顾言深的实验台上，手臂不经意地搭在顾言深肩头。顾言深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林知决的视线在沈云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继续专注地清洗刚刚用过的烧杯。他的动作依然优雅，但清洗的力度似乎稍微重了一些。

"你的盐酸浓度不够，"顾言深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检查着沈云野的装置，"而且大理石颗粒太大。"

沈云野凑得很近，几乎把下巴搁在顾言深肩上："那怎么办？"

"用我的吧。"林知决突然开口，递过来一瓶配制好的稀盐酸，"我多配了一些。"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难以察觉的探究。

实验课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实验室。林知决仔细地清洗完所有仪器，将实验台整理得一丝不苟，这才开始收拾书包。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自有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走啦，大学霸！"沈云野单肩挎着书包，揽过顾言深的肩，"食堂今天有糖醋排骨，去晚了可就没了。"

顾言深被沈云野半推着往外走，在门口回头时，正好对上林知决的目光。林知决站在整理得一尘不染的实验台前，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下周见，顾言深同学。"

回教学楼的路上，沈云野一直在说着篮球赛的事，声音明亮而充满活力。顾言深安静地听着，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实验室里那股清冷的墨香。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滴定管冰凉的触感，以及林知决递来盐酸时，两人手指偶然相碰带来的细微战栗。

到教学楼岔路口，沈云野要去体育馆训练。"喂，"他转身叫住顾言深，笑容在夕阳下格外耀眼，"晚上帮我留个门，别又反锁了啊。"

顾言深点点头，看着沈云野跑远的背影，这才转身走向图书馆。就在他推开图书馆大门的瞬间，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林知决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典籍，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专注。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常坐的角落。但坐下后却发现，今天书页上的字迹似乎比往常更难聚焦。空气中仿佛还飘荡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种是阳光晒过青草般的蓬勃朝气，另一种是陈年墨香般的清冷沉静。这两种气息在他的感知里交织、碰撞，让这个平凡的周五傍晚，莫名地变得不同起来。

窗外，夕阳正好，将整个校园染成温暖的金色。顾言深翻开书，却第一次发现，自己需要花费比平时更多的力气，才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