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

初冬的夜色来得早，不到六点，窗外已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宿舍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顾言深坐在书桌前，指尖夹着自动铅笔，在物理竞赛题的演算纸上落下细密的字符。沈云野盘腿坐在上铺打游戏，耳机里漏出细微的音效声，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下方。

林知决洗漱回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雪松香气。他走到顾言深书桌旁，姿态自然地拿起一个透明文件夹："顾同学，今天物理老师发的拓展资料，你这里有多一份吗？我那张不小心弄湿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扰。顾言深笔尖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用铅笔尾端推了推桌角一叠整整齐齐的资料。

"谢谢。"林知决抽出最上面那份，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的视线落在顾言深摊开的竞赛题上，"这道题……我们老师上次提到过一种很巧妙的解法，需要我分享一下思路吗？"

上铺传来一声清晰的游戏角色阵亡的音效。沈云野一把扯下耳机，探出半个身子："喂，林同学，没看见人家在解题吗？"

林知决抬头，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只是交流学习。沈同学要是感兴趣也可以一起听。"

"谁要听。"沈云野冷哼一声，重新戴回耳机，却把游戏音量调得更大了。

顾言深终于抬起眼："什么解法？"

林知决俯身，手指轻轻点在那道题的关键条件上。这个距离有些近，发梢几乎要擦过顾言深的肩膀。他讲解得确实清晰，语气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刻意的、只对顾言深展现的耐心。

"……所以这里用能量守恒会更简洁。"他说完，直起身，像是才发现什么似的，"顾同学，你的笔帽好像松了。"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向顾言深握笔的手，似乎要帮忙拧紧。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砰"地落在桌面上，溅起几滴水花。

"喝水。"沈云野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站在两人中间，把水瓶塞进顾言深手里，"讲题讲得口不渴？"

林知决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缓缓收回。他笑了笑，转身回到自己书桌前，开始整理明天要用的教材，动作依然优雅，但整理书本的力度似乎比平时重了几分。

熄灯后，宿舍陷入黑暗。三个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顾言深面朝墙壁侧躺着，能感觉到身后两道视线若有实质地落在背上。

下铺传来轻微的响动。林知决的声音在黑暗中小声响起："顾同学，你睡了吗？"

顾言深没有回应。

"我有点认床，"林知决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宿舍的暖气声音有点吵，你那边能听到吗？"

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床板发出不耐的吱呀声。

"还好。"顾言深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那就好。"林知决顿了顿，"明天早上的化学小测，最后一道大题的类型，你一般怎么准备？"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技巧，既不像直接求助那么露骨，又自然创造了继续对话的理由。顾言深还没回答，上铺的沈云野突然坐起身：

"有完没完？明天不问会死？"

黑暗中陷入短暂的寂静。然后，林知决轻声说："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

他的道歉听起来诚恳，却让沈云野更加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重重躺了回去。

顾言深在黑暗中睁开眼。他能闻到空气中交织的两种气息：一种是沈云野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另一种是林知决带来的、清冷的雪松香。这两种气息像无形的线，在黑暗的宿舍里缠绕、拉扯。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上铺有动静。沈云野轻手轻脚地爬下来，钻进他的被窝，带来一股暖意。

"挤死了。"顾言深低声说，却没有推开。

沈云野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那家伙就是故意的。"

顾言深没说话。他能听到下铺林知决翻身的细微声响，显然也没睡着。

这一刻，301宿舍的夜晚被分割成三个部分：假装入睡的林知决，生着闷气却紧紧挨着他的沈云野，还有夹在中间、异常清醒的顾言深。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像一道无声的分界线。

顾言深闭上眼，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原本只有他和沈云野的空间，已经因为第三个人的存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而有些东西，正以一种缓慢而确定的速度，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