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魔宫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连幽冥火都似被冻住,只余下微弱的幽光,在石柱缝隙里明灭。偏殿四周的空气稠得像凝固的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沉重——这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连风都不敢轻易掠过。
夙音隐在殿外的阴影中,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指尖划过虚空,冥蝶符咒残余的幽蓝微光顺着指尖流淌,悄然渗入禁制的每一处节点,织成一张无形的警戒网。心口的彼岸花正微微发烫,花瓣上的纹路随着她的心跳轻轻闪烁,那是因她坚定到极致的执念而苏醒的力量,微弱却绵长,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暗处的动静:烬灭的魔军正悄无声息地调动,铠甲摩擦的轻响被夜色掩盖,那些潜藏的魔气看似是护卫,实则像围猎的狼群,只待时机便会扑上来;更让她警惕的是另一股气息——阴冷、熟悉,正从魔宫深处沿着地砖缝隙渗出,朝着偏殿的方向蠕动,那是老管事,是芷萝埋在魔宫心脏里的毒刺。
网,已经撒好了。
“时辰到了。”烬灭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带着惯有的慵懒,却藏着猎食者锁定猎物的锐利。他靠在石柱上,暗红色的瞳孔盯着偏殿,指尖转着一枚黑色的魔晶,“按你的计划来?但愿你这‘计划’,值得本座压下现在就剖开那蛊物、取出神核的冲动。”
夙音没有回头,目光穿透逐渐稀薄的黑暗,落在偏殿紧闭的殿门上:“你会看到价值的。”
话音刚落,一声清叱骤然划破死寂!
“净化魔物,卫道除魔!”
芷萝的声音带着神性的威严,数道璀璨的神光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剑,从魔宫的东、南、北三个方向射来,精准地锁定了偏殿!几乎是同一瞬间,偏殿内部传来“咔嚓”一声闷响,西侧的禁制光幕应声碎裂——老管事得手了,他在内部破坏了禁制的核心!
“迎敌!”烬灭冷哼一声,周身魔气轰然冲天,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朝着神光拍去。可那巨掌看似凶猛,在与神光碰撞的刹那,却突然巧妙地一偏,将爆炸产生的余波引向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偏殿禁制!
“轰——!”
禁制光幕被余波狠狠撞上,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最后“哗啦”一声,彻底崩碎!内部的蛊渊被这股能量冲击和外界的敌意彻底激怒,发出一声震得魔宫地砖都在颤抖的咆哮,混乱的神力与魔气交织成海啸,从禁制的缺口喷涌而出!
乱战,在瞬间爆发。
神光与魔气碰撞的轰鸣、蛊渊的嘶吼、魔将与神卒的惨叫交织在一起,偏殿周围瞬间变成了一片毁灭之地。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子,将石柱拦腰斩断,地砖碎裂成齑粉,连空气都被撕裂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就是现在!
夙音的身影化作一道玄色虚影,趁着三方力量混战、所有人的视线与神识都被剧烈的能量波动干扰的刹那,如同游鱼般穿过禁制的缺口,逆着狂暴的能量流,冲进了偏殿核心!
殿内已是炼狱。
能量乱流撕扯着空气,卷起破碎的桌椅和石块,在殿内疯狂飞舞。蛊渊庞大的身躯在殿中扭动,原本束缚它的锁链早已崩断,猩红的复眼里只剩下毁灭的本能。它感受到夙音的靠近,猛地抬起利爪,裹挟着足以撕碎山石的力量,朝着她狠狠抓来!
夙音不闪不避,灵台处的逆魂钉突然爆发出浓郁的乌光,死气如同潮水般涌出;与此同时,心口的彼岸花绽放出柔和的红光,生机之力顺着血脉流转——一黑一红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她身前交织成一道螺旋屏障,硬生生扛下了蛊渊的一击!
“噗——”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却借着这股冲击力,再往前迈了一步,距离蛊渊的身躯只有咫尺之遥。
“离渊!”她闭上眼,将全部神识混合着彼岸花的生机之力,化作一根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不顾一切地刺入蛊渊那片混沌狂暴的意识核心!
轰——!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她的识海。这一次,没有了情丝的干扰,没有了恨意的遮蔽,每一片碎片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
幽暗的神殿里,烛火摇曳,离渊跪在冰冷的玉阶上,他面前站着一个笼罩在阴影中的存在,那气息古老得如同天地初开,声音冰冷无情:“…源初契灵之力即将苏醒,需完美神核为引…缚神咒已种在你体内,你是唯一的容器,别无选择…”
观星台上,星河璀璨,离渊望着命轨星图上那道与夙音紧密相连、却指向死亡的红线,脸色惨白如纸。他抬手抚过星图上夙音的名字,指尖微微颤抖:“音音…唯有斩断与你的因果,才能让你避开‘他们’的视线…对不起…”
噬神蛊的巢穴里,黑雾弥漫,离渊一步步走入其中,眼神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他看着围绕在身边的蛊虫,轻声道:“来吧…以我之魂为牢,以噬神蛊为锁…将这颗随时会爆炸的神核,彻底封印在我体内…”
南天门外,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发。他挥出骨刃的瞬间,眼底深处是比夙音更浓的绝望与痛苦,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活下去…恨我…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毁掉这颗神核…”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夙音。
不是背叛,是牺牲。不是负心,是守护。
三千年的恨意,三千年的怨怼,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根基,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以及深入骨髓的、迟来的剧痛。
“离渊……”她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很感人的真相,不是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失神。烬灭不知何时突破了混乱的战局,出现在殿内。他脸上的玩味早已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野心,暗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蛊渊心口那团微弱却纯净的金光:“可惜,本座要的从来不是这痴情种子的命,而是他体内那颗……蕴含着源初契灵之力的神核!”
话音未落,他骤然出手!强大的魔气化作数道黑色枷锁,瞬间缠住了因真相冲击而心神剧震的夙音,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合作结束了。”烬灭狞笑着,一步步走向蛊渊,“多谢你,帮本座逼出了他最后的意识,让这神核变得……更‘可口’了。”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浓郁的魔气,朝着那团金光抓去!
几乎是同时,芷萝也冲破了魔将的阻拦,冲进了偏殿。看到烬灭的动作,她目眦欲裂,厉声喝道:“魔头!休想染指神核!”话音未落,圣洁的净化神光从她掌心爆发,如同潮水般朝着烬灭席卷而去!
三方力量,在这一刻汇聚于一点——围绕着离渊脆弱的神核,达到了争夺的顶点!
夙音被魔气枷锁禁锢着,动弹不得。她看着烬灭的手越来越近,看着芷萝的净化神光也即将落在神核上,看着那团代表着离渊生命与牺牲的金光在两股力量的冲击下微微颤抖……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恨意早已消散,爱意深埋心底,此刻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不能让他消失!不能让他这三千年的牺牲付诸东流!他的命是她的,只有她,能决定他的结局!
“啊——!!!”
夙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她不再压制逆魂钉的力量,反而主动引爆了其中蕴含的、积累了三千年的死气!与此同时,她逆转心口彼岸花的生机之力——生与死两种极端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对冲、湮灭,产生出足以毁灭自身的能量!
但这还不够!
她闭上眼,毫不犹豫地燃烧了那被斩断情丝后,藏在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后一点情根,以及……她的部分神魂本源!
焚心为契!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火焰,突然从她心口燃起!这火焰没有温度,却能灼烧灵魂,映照出万物的本质!它瞬间冲破了烬灭的魔气枷锁,掠过芷萝的净化神光,精准地笼罩住了蛊渊心口的那团金光,以及金光上的缚神咒印记和噬神蛊的融合痕迹!
这不是毁灭的火焰,而是涅槃之火!是夙音以自身神魂为祭,燃烧一切,只为斩断离渊身上所有枷锁的决绝!
“离渊!”火焰中,夙音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穿透了所有嘈杂,直抵那团金光深处,“你的命是我的!是生是死,由我不由天!给我……回来!”
焚心之火的灼烧下,缚神咒发出“滋滋”的哀鸣,印记上的符文开始崩解;噬神蛊的融合痕迹如同冰雪消融,一点点从神核上剥离!那团金色的神核剧烈颤抖着,然后,一道虚弱到极致、却纯净无比的透明神魂,从火焰中缓缓浮现、凝聚——那是离渊最本源的意识体!
他睁开眼,目光穿越跳动的火焰,落在夙音燃烧的身影上。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震惊,有痛惜,有解脱,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片深邃的、跨越了三千载光阴的理解与宁静。
无需言语,在焚心之火的照耀下,两人的灵魂在这一刻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鸣与交融。一道超越了所有契约、源自灵魂本源的本命心契,在火焰中悄然成型——共生共死,意志相通,永不分离!
心契达成的刹那,焚心之火骤然熄灭。夙音浑身的力量瞬间抽空,从半空坠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离渊的神魂也随之变得透明,陷入了无法抗拒的沉睡,化作一点微光,轻轻飘起,没入了夙音的心口,与那朵彼岸花依偎在一起。
烬灭被心契爆发的力量震退数步,看着气息奄奄的夙音和消失的神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夙音心口那朵微微闪烁的彼岸花,最终冷哼一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殿内。
芷萝则被心契的力量反噬,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她恨恨地看了夙音一眼,见神核已失,再无争夺的意义,便被残余的神将护着,仓皇地退出了魔宫。
大战落幕,偏殿已成一片废墟。
数日后,夙音在一间简陋的石室里醒来。她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心口处,却多了一丝微弱却温暖的气息,那气息与她的血脉相连,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熟悉的频率——那是离渊沉睡的神魂。
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出石室。外面是魔宫之外的荒原,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指尖无意间触到鬓角——那缕因逆魂钉而生的白发,不知何时,颜色淡了一些,隐约透出一丝黑色。
她低下头,轻轻抚上心口。那里,彼岸花正缓缓摇曳,花瓣上的纹路与那点微光相互映照,温暖而安宁。
“离渊,”她对着虚空,也对着心口的那点微光,轻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换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那片传说中,遗忘与新生并存的人族故地。风拂过她的发,带着远方的气息。而在她的神识深处,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心契的力量正在悄然萌芽,那力量带着冥界的幽冷,却又透着新生的希望,是她与冥界之间,一份尚未觉醒的契约。
天际,星河悄然转动,有几颗星辰的轨迹,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偏移了一分。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