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林木幽深。晨露打湿了青灵的裤脚,带来沁人的凉意。她回头望去,生活了十七年的小村早已被层叠的山峦与晨雾遮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漫上心头,但很快就被另一种奇异的感知取代。她胸前的黑鳞微微发热,像一枚指向远方的罗盘。更明显的是,她无需刻意辨认方向,山林中的“声音”在自然地引导着她。
那不是风声,不是鸟鸣,而是无数细微、冰冷的意识碎片,如同一条条无形的丝线,从草木深处、岩石缝隙中延伸出来,汇聚成一条只有她能“听”见的路径。是蛇语。它们用最简单的方式传递着信息——“这边”、“安全”、“前行”。
青灵遵循着这天然的指引,脚步轻盈而坚定。她发现,自己行走时,周围的蛇虫会悄然退避,不是恐惧,更像是恭敬地让出通道。偶尔有色彩斑斓的毒蛇从枝头垂落,与她静静对视片刻,那冰冷的竖瞳里,竟映不出丝毫敌意,只有一种古老的审视与确认。
晌午时分,她在一处溪流边歇脚,掏出养父塞给她的干粮。刚咬了一口,溪水对岸的灌木丛一阵剧烈晃动,一个背着药篓、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脸色惨白,手中柴刀胡乱挥舞。
“滚开!你们这些妖物!滚开!”
青灵望去,只见男人身后,十几条乌梢蛇如影随形,它们并未攻击,只是高昂着头,无声地将他往溪边驱赶。男人显然吓破了胆,直到看见对岸的青灵,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姑、姑娘!救命!有蛇!好多蛇!”他语无伦次,扑通一声跳进溪水,踉跄着跑到青灵这边,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而那些蛇,在到达溪边后便停了下来,静静盘踞在对岸,不再前进。
青灵默默递过水囊。男人接过,猛灌了几口,才喘着粗气坐下。“邪门,真他娘的邪门!这山里的蛇今天都疯了不成?像是……像是在赶着我去什么地方……”
青灵心中一动,轻声问:“大叔,你要去哪里?”
“我?我是山下柳林屯的猎户,进山采点药。本来要往东边走,可不知怎的,就被这些蛇逼着往西来了……”他忽然顿住,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青灵,“姑娘,你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做啥?这地方可不太平。”
青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西边:“我要去蛇神庙。”
“蛇神庙?”猎户脸色骤变,猛地跳开几步,像是青灵身上带着瘟疫。“那个鬼地方?早就荒废几百年了!听说邪性得很!你去那儿做啥?你……你难道就是他们说的……那个‘蛇缠女’?”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排斥,与村里人看她的目光如出一辙,却更直接,更伤人。
青灵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情绪。她收起水囊,站起身。“大叔,你沿着这条溪往下游走,蛇不会追你了。”
猎户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逃也似的顺着溪流向下跑去,连药篓掉了都顾不上捡。
青灵看着他仓惶的背影,胸口有些发闷。她摸了摸颈间的黑鳞,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平静。她明白,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她与“常人”的世界,便已隔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她继续西行。接下来的路,愈发崎岖难行,但蛇群的“指引”也愈发清晰。有时,当她面临岔路口犹豫时,会有通体翠绿的竹叶青从枝头垂下,为她指明方向;有时,巨大的蟒蛇会横亘在路上,在她经过时缓缓挪动身躯,露出被它挡住的、通往幽深之处的隐秘小径。
这些蛇不再是令人恐惧的爬虫,而是沉默的向导、无声的护卫。青灵心中的那点孤寂,渐渐被一种奇特的归属感所取代。在这里,在山林的怀抱中,在蛇群的环绕下,她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傍晚,她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找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洞口的痕迹显示,这里似乎是某个大型野兽的巢穴,但此刻空空如也,只有几条蝮蛇盘在洞口岩石上,像是在为她站岗。
她生起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焰驱散了山夜的寒气和黑暗。她打开神婆给的旧包袱,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丝绸小衫,触手冰凉滑腻,绝非凡品。小衫上放着一块半透明的玉佩,玉佩雕刻着繁复的蛇形花纹,中心一点嫣红,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
这,就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吗?她是谁?为何要将自己遗弃在蛇神庙前?
火光跳跃,映在玉佩上,那点嫣红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只注视着她的眼睛。青灵将玉佩握在手中,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融入身体,驱散了一天的疲惫。
恍惚间,篝火的噼啪声似乎化作了梦中的那个清冷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快了……就快到了……”
青灵握紧玉佩,望向洞外无边的黑夜和璀璨的星河。十八岁的生辰越来越近,她的命运,正在前方的黑暗中,等待着她的到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梦中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一条清晰的、通往云雾深处古老庙宇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