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栈内光线稍暗，弥漫着干草、皮革和某种特殊香料混合的气味。柜台上，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褂子的老掌柜，正戴着副老花镜，就着窗户透进的光，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核对账本。他手指粗大，骨节突出，动作却异常稳健精准。
几个伙计忙着搬运货箱，招呼客人，秩序井然。
青灵走到柜台前，并未立刻开口。她收敛了周身气息，如同寻常旅人。
老掌柜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中气十足：“姑娘，存货还是取货？或是要雇车马？”
“请问，周掌柜在吗？”青灵压低声音，依照神婆的嘱咐说道，“是山南的阿婆让我来的。”
拨弄算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周终于抬起头，老花镜后一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青灵一番。他的目光在青灵戴着斗笠的头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看似寻常却站姿极稳的双足，以及那虽然藏在袖中、却隐隐让他感到一丝锋锐寒意的手。
“山南的阿婆……”老周低声重复了一句，放下算盘，对旁边一个伙计吩咐道，“看着点，我见个故人。”
他朝青灵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推开柜台旁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率先走了进去。青灵略一迟疑，跟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小小的起居室，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一张硬板床，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水画，桌上有一套粗瓷茶具。房间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老周关上门，指了指椅子：“坐吧，姑娘。山高路远，辛苦了。”他自己在另一张椅子坐下，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推到青灵面前，目光平和地看着她，“阿婆……她身子骨可还硬朗？”
“阿婆安好。”青灵并未去动那杯茶，只是微微颔首。她摘下斗笠，露出了清丽却带着疏离感的容颜，以及那双难以完全掩饰的、流转着淡淡冰蓝的眸子。
老周看到她眼睛的刹那，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姑娘怎么称呼？”
“青灵。”
“青灵……好名字。”老周点点头，沉吟片刻，直接切入正题，“阿婆让你来找我，想必是为你北行之事。北冥雪域，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路途遥远不说，那边……近来很不太平。”
青灵心中一动：“不太平？”
老周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了几分：“嗯。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北边过来的商队就时常传出怪事。有些小队莫名其妙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些侥幸回来的，也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说什么‘黑雾吃人’、‘冰原鬼影’。而且，镇上也来了些生面孔。”
他顿了顿，看着青灵：“那些人，气息阴冷，行事诡秘，不像中原路数。他们在打听关于‘极寒之地’和……‘古老传承’的消息。”
青灵的心沉了下去。黑渊的触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
“多谢周掌柜告知。”青灵平静地道，“我北行之意已决，不知掌柜可否指点路径，或告知需要注意些什么？”
老周看着青灵沉稳的眼神，知道这姑娘并非一时冲动。他沉吟道：“从此地去北冥雪域，万里之遥。寻常车马脚程，至少需大半年。而且，过了北边的‘黑风隘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化外之地，环境恶劣，妖魔横行，人族城镇稀少，补给困难。”
他走到墙边那幅泛黄的山水画前，手指在上面虚划着：“两条路。一是走官道，经‘落星城’，穿‘巨木森林’，虽然绕远，但沿途城镇较多，相对安全。二是走小道，翻越‘葬骨山脉’，能省下一两个月时间，但极其凶险，山脉中不仅有凶猛妖兽，还有空间裂缝等天然绝地，更有……一些避世不出的古老部族，他们对陌生人可不算友好。”
老周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青灵：“姑娘，老夫观你并非凡人，或有自保之力。但北冥雪域非同小可，据说连那里的风都能冻结灵魂。若无必要，实在不必涉险。若一定要去……”
他走回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深褐色令牌，递给青灵。
“从此地往北三日路程，有一处‘野火驿’，是通往黑风隘口前最后一个像样的补给点。那里有一家‘听风酒馆’，老板是个独眼龙，人称‘老刀’。你拿着这个令牌去找他，就说是我老周介绍的，他或许能给你提供些更具体的帮助，或者……帮你找个靠谱的向导。不过，那人脾气怪，买不买账，就看你的造化了。”
青灵接过令牌，触手温润，隐隐有股沉稳的能量波动。她能感觉到老周释放的善意，郑重收起：“多谢周掌柜。”
“不必谢我，是还阿婆的人情。”老周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的掌柜模样，“姑娘在镇上若需落脚，斜对面有家‘悦来客栈’，还算干净。不过，近日镇上鱼龙混杂，姑娘还需多加小心，尤其……要留意那些打听北边事的人。”
他意有所指。
青灵戴上斗笠，再次道谢，转身离开了归云记。
看着青灵离去的背影，老周走到窗边，眯着眼看向街道上熙攘的人流，低声自语：“冰魄之体，蛇神之气……这天下，怕是又要起风浪了。阿婆啊阿婆，你这可是给我找了个不小的麻烦哟……”
他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久违的锐气。
青灵走出归云记，并未立刻去悦来客栈。她需要先熟悉一下镇子的环境，尤其是确认一下，老周口中那些“生面孔”，是否就是黑渊的爪牙。
她融入人流，灵识如同无形的蛛网，谨慎地向外蔓延。果然，在穿过两条街道后，她在一处贩卖兽皮药材的集市角落，捕捉到了两股与那夜袭杀她的黑衣人同源、却更为隐晦的阴冷气息。
那两人作寻常佣兵打扮，正在与一个摊主讨价还价，目光却不时扫视过往行人，尤其是在那些看起来像是修行者或者准备北行的人身上停留。
青灵压下心中的冷意，不动声色地远离。敌暗我明，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尽头，隐隐有山峦的轮廓，仿佛巨兽匍匐。野火驿，听风酒馆，老刀……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她手中多了一份地图，一块令牌，和一个方向。
冰冷的决心在她眼中凝聚。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有多少魑魅魍魉，都无法阻挡她北上的脚步。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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