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结束后的第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笼罩了鹰巢庄园。阿尔伯特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庭院,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看来这场雨打乱了你的户外阅读计划。”维利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尔伯特转身,看到维利尔手持两卷羊皮纸站在门口。“陛下,我并没有固定的阅读计划。”
“那么正好。”维利尔将一卷羊皮纸在书桌上摊开,“来看看这个。”
阿尔伯特走近,发现那是一张极其精细的军事布防图,上面标注着帝国边境各要塞的兵力部署。他惊讶地抬头看向维利尔。
“不必紧张,这只是历史资料。”维利尔平静地指向图纸一角,“看这里的日期。”
阿尔伯特这才注意到图纸标注的是二十年前的部署。“这是...先皇时期的边防布局?”
“正是。”维利尔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防线,“知道我父亲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
阿尔伯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我不便评价先皇的决策。”
“他的失误就是过分依赖这些要塞。”维利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相信石墙和军队能够保障安全,却忽视了真正的威胁从来不会从预期的地方来。”
维利尔展开第二卷羊皮纸,这张图上标注的是同一时期的经济流动和商贸路线。
“真正的力量在这里。”维利尔的手指跟随图纸上的贸易路线移动,“控制这些,比控制任何军事要塞都重要。”
阿尔伯特俯身细看,发现那些经济命脉大多掌握在几个大家族手中,其中包括他所属的弗罗斯特家族。
“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维利尔抬眼注视着他:“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些路线的重要性,不是吗?弗罗斯特家族掌控着北方的皮毛和矿产贸易,这些路线对两国都至关重要。”
阿尔伯特感到一阵紧张。这是维利尔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及他的家族背景和潜在价值。
“我只是家族的第三顺位继承人,”阿尔伯特谨慎地回答,“对这些事务了解有限。”
维利尔轻轻摇头:“谦虚是美德,但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了。我知道你从小接受的是继承人的教育,直到你兄长被正式立储。”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刺破了阿尔伯特精心维持的表面平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陛下对我的家族事务似乎十分了解。”
“了解我的合作伙伴,是我的职责。”维利尔卷起图纸,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就像我知道,你父亲最近在考虑与西海岸的贸易协定,而这个协定会损害帝国的利益。”
阿尔伯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维利尔不仅了解他的家族,还清楚最新的政治动向。这意味着他在弗罗斯特王国内部有眼线。
“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维利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壁炉,望着跳动的火焰。“阿尔伯特,你认为统治最重要的是什么?”
“智慧和力量?”
“是信息。”维利尔转过身,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预见别人预见不到的变化。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雨声渐密,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
“我父亲不明白这一点。”维利尔继续道,“他只知道建造要塞,训练士兵,却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早已在经济和信息的战场上打响。”
阿尔伯特沉默片刻,然后冒险问道:“那么您认为,面对我父亲考虑的那个贸易协定,帝国应该如何应对?”
维利尔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妙的弧度。“聪明的提问。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
“因为最好的答案必须是自己领悟的。”维利尔走向书桌,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庄园西翼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维利尔用钥匙打开门锁,露出向下的石阶。
“我以为西翼是禁止进入的。”阿尔伯特惊讶地说。
“禁止对客人开放,”维利尔手持油灯,率先走下阶梯,“但不禁止学生。”
地下室内凉爽而干燥,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气息。当维利尔点亮墙上的油灯时,阿尔伯特不禁倒吸一口气——房间四周全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装订精美的书籍和卷轴。
“这是...”
“帝国档案馆的分馆,”维利尔平静地说,“收藏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存在的史料和文件。”
阿尔伯特沿着书架缓缓行走,手指拂过书脊上的标题。《边境贸易实录》、《北方家族秘史》、《未实施的军事计划》...每一本都揭示着这个世界表象下的暗流。
在一个特别的展柜里,阿尔伯特看到了令他心跳加速的东西——弗罗斯特家族的完整族谱,包括那些通常不会对外公开的旁系分支和婚姻联盟。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知识没有边界,阿尔伯特。”维利尔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了解我们的邻居,与了解我们自己同样重要。”
阿尔伯特站在族谱前,目光落在自己名字旁边的备注上:“聪慧过人,颇具潜力,与其兄关系紧张”。如此直白的评价让他感到既暴露又不安。
“害怕了?”维利尔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
“惊讶多于害怕,”阿尔伯特诚实地说,“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如此坦诚地展示这些?”维利尔接话道,“信任需要以诚实为基础,阿尔伯特。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建立这种信任。”
阿尔伯特转头看向维利尔:“为什么选择我,陛下?我只是一个质子,一个在政治上无足轻重的人。”
维利尔的目光变得深远:“因为我看到的不是现在的你,而是你可能的未来。而且...”他顿了顿,“有时候,那些被低估的人,才是最有价值的伙伴。”
回到地面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穿透云层,为湿漉漉的庭院镀上一层金色。
“下周的课程,我们将讨论国际贸易与国家安全的关系。”维利尔在分别时说,“我建议你思考一下,如果一个国家过分依赖邻国的贸易路线,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阿尔伯特独自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脑海中回荡着维利尔的话和刚才在地下室看到的一切。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扇门前,门后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那天深夜,阿尔伯特点亮烛台,展开一张白纸,开始写下自己的思考。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出贸易路线的轮廓和军事要塞的位置。当他停笔时,纸上的图案仿佛揭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性——通过精确控制经济和贸易,完全可以在不发动一场战争的情况下,让一个敌国屈服。
他吹熄蜡烛,在黑暗中凝视着窗外的新月。维利尔不是在教导他历史,而是在教导他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这种方式既令人恐惧,又令人着迷。
而在庄园的另一端,维利尔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阿尔伯特窗口最终熄灭的灯光,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种子已经播下,现在只需等待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