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一天阿尔伯特被窗外的喧闹叫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这个国度一月之久。
今天……将会是个特别的日子。
明媚的阳光洒在帝都的主干道上,将铺路的青石板照得发亮。街道两旁挤满了前来瞻仰皇驾的民众,卫兵们手拉手组成人墙,勉强阻挡着热情的人潮。
维利尔坐在敞篷马车里,身姿笔挺,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时向两侧的民众挥手致意。阿尔伯特坐在他对面,略显拘谨地观察着这一切。
“陛下!陛下万岁!”一个老妇人冲破卫兵的阻拦,扑到马车边,将一束野花扔到维利尔膝上,“愿上帝保佑您!”
维利尔并未因这突然的举动而动怒,反而俯身拾起那束花,温和地笑道:“愿上帝同样保佑您,善良的夫人。不过下次请不要再冒险冲破卫兵的防线,您的安全比任何鲜花都重要。”
老妇人泪流满面,被卫兵礼貌地搀扶回人群中。阿尔伯特注意到,周围民众因这一幕而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
“您很受爱戴。”阿尔伯特谨慎地评价道。
维利尔轻轻嗅了嗅手中的野花,然后将它放在座位旁。“人民爱戴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想象中的统治者。满足这种想象,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马车缓缓前行,沿途不断有民众投来鲜花和祝福。维利尔的每一个挥手、每一个微笑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扮演这个角色。
“看那边。”维利尔微微侧头,示意阿尔伯特看向街道右侧的一群商人,“他们是帝都商会成员,掌握着帝国三分之一的贸易。上个月我刚刚通过了减轻商税的法令。”
阿尔伯特顺着方向看去,果然,那群商人表现得格外热情,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欢呼。
“而那边,”维利尔的目光转向左侧一群衣衫朴素的工人,“是来自城郊工厂的工人。两周前,我驳回了商会提出的延长工时的请愿书。”
阿尔伯特仔细观察,发现维利尔对不同群体的反应有着微妙的区别——对商人点头的幅度,对工人挥手的方式,甚至对妇女和儿童微笑的温度,都经过精确的计算。
“您记得每一个群体的利益诉求。”阿尔伯特说。
“统治就是理解人性的艺术。”维利尔平静地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明智的统治者懂得如何平衡它们。”
车队行至城市中心的大教堂前,一位身着黑袍的神父站在台阶上等候。维利尔的脸上首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拉格纳神父,”维利尔下车后与神父拥抱,“很高兴您能来。”
“陛下的巡游,我怎能缺席?”拉格纳神父有着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转向阿尔伯特时,年轻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这位就是弗罗斯特家的年轻人吧?”
阿尔伯特恭敬地行礼。“很荣幸认识您,神父。”
拉格纳微笑着回礼,然后转向维格纳:“教堂已经准备好了午祷,陛下。”
大教堂内阴凉安静,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和古老木料的气味。
午祷结束后,三人在教堂后院的回廊中散步。葡萄藤在石柱间缠绕,提供了一片阴凉。
“阿尔伯特告诉我,您给了他一本关于帝国纹章的书。”拉格纳神父看似随意地提起。
维利尔瞥了阿尔伯特一眼,年轻人立刻解释道:“我只是在昨天的谈话中提到了神父您对帝国历史的了解...”
“神父是我的启蒙老师之一。”维利尔对阿尔伯特说,然后转向拉格纳,“是的,我认为年轻人应该了解真实的历史,而非教科书上的简化版本。”
拉格纳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拂过回廊石柱上的雕刻——那是圣经中大卫与歌利亚的故事。“真实的历史往往比传说更加复杂,不是吗?就像这位牧童后来成为以色列的君王,他的成功并非仅仅依靠对上帝的信仰,还有精明的政治手腕。”
阿尔伯特敏锐地察觉到这场对话下的暗流。“您是在说,信仰与现实政治需要平衡吗,神父?”
拉格纳和维利尔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在说,上帝赋予我们理性,就是要我们善用它。”拉格纳回答,“盲目的信仰和完全不信,都是极端。”
维利尔接话道:“神父的意思是,上帝通过历史和我们周围的世界向我们启示。闭眼不看现实,与闭眼不看上帝一样危险。”
他们在一处喷泉旁停下。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无数颗钻石。
“您真的相信上帝通过这些...政治手段向我们启示吗?”阿尔伯特大胆地问道。
维利尔凝视着水面,良久才回答:“我相信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包括人性的一切复杂性。逃避这种复杂性,不是虔诚,而是懦弱。”
拉格纳神父微笑着补充:“这也是为什么我总说,维利尔陛下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统治者之一。他理解上帝创造的世界是如此复杂,以至于简单的答案往往不是正确的答案。”
阿尔伯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在我国家,神职人员告诫我们要接受上帝的意志,不要质疑。”
“接受上帝的意志,不意味着停止思考。”维利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上帝给予我们头脑,是希望我们使用它。”
回程的马车上,阿尔伯特一直沉默。直到皇宫的尖顶出现在视野中,他才开口:“今天的经历让我思考了很多,陛下。关于信仰,关于统治...关于上帝在历史中的位置。”
维利尔满意地注意到年轻人眼中的困惑与求索。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不是直接灌输思想,而是引导阿尔伯特自己去质疑,去探索,而他,有充足的空间与能力,去将这个孩子干预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思考是成长的开始,阿尔伯特。”维利尔温和地说,“继续思考,但记住,有些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
当夜幕降临,阿尔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翻开维利尔给他的那本纹章书,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页面上。他的思绪仍停留在那个教堂回廊,停留在维利尔关于上帝与复杂性的那番话上。
而在皇宫的另一端,维利尔与拉格纳神父对坐在小礼拜堂内。
“那个年轻人很敏锐。”拉格纳说。
“也很饥饿。”维利尔补充道,“饥饿于认同,饥饿于目标,饥饿于伟大。”
“你打算喂饱他?”
维利尔抬头望着祭坛上的十字架:“我打算让他看到一条路,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路。”
拉格纳神父轻轻叹息:“小心,我的孩子。饥饿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的限度。”
“限度正是需要被打破的东西,神父。”维利尔的眼中闪烁着与白天不同的光芒,“否则我们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
祷告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出两个沉默的身影,每个人都思考着未来的可能性,以及他们即将在年轻质子生命中扮演的角色。
(为什么没有热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