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水敲打着青瓦，顺着檐角连成串珠，砸在院中青石板上，噼啪作响。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余下这座荒废祠堂内，一点如豆的灯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鬼气森森。

苏慕雨坐在破旧的蒲团上，背挺得笔直，指尖搭在膝头那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剑鞘上，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蔓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睫低垂，看着地面上自己那道被烛光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暗兽。

【日常任务：于无人处静坐满一个时辰，维持‘孤冷’人设。完成。奖励：内力修为+1天。】

脑海里，那个毫无波澜的电子音准时响起。

苏慕雨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一个时辰，整整两个小时，不能动，不能有表情，连眼神都得放空，就为了这区区一天的内力。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而那个所谓的“天下无敌系统”，就是最严苛的监工。

穿越过来成了暗河这个杀手组织里号称“执刃”的苏慕雨，还绑定这么个玩意儿，是他这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惊喜”。系统面板上，“天下无敌”四个鎏金大字倒是耀眼，下面跟着一长串灰色的、听名字就牛逼哄哄的功法和技能，什么“破碎虚空”、“一念花开”，看得他心潮澎湃。可惜，全是锁着的。

解锁条件只有一条：【维持角色人设契合度不低于80%。】

人设是什么？系统给出的标签简单粗暴：冷酷，寡言，神秘，杀人如麻，莫得感情。

一旦契合度低于临界值，后果自负。系统没明说“后果”是什么，但苏慕雨一点不想尝试。他只想赶紧把这见鬼的契合度刷满，解锁全部功力，然后……然后就能彻底躺平，想干嘛干嘛，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抹脖子。

想想就爽。

“嗡——”

腰间一枚不起眼的黑色玉符轻轻震动，打断了苏慕雨的畅想。他指尖一凝，一道冰冷的信息流直接传入脑海。

——目标：李记绸缎庄老板，李富贵。地点：城西，杨柳巷，第三进宅院。时限：子时前。

没有原因，没有善恶，只有目标、地点、时间。这就是暗河的规矩。

苏慕雨缓缓抬眼，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深不见底。他站起身，黑色的夜行衣与祠堂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剑鞘上一点幽光流转。推开门，风雨声骤然变大，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他拉低了头上的斗笠，身影如鬼魅般投入沉沉的雨夜之中。

……

杨柳巷，第三进宅院。

雨比来时小了些，成了绵密的雨丝。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雨水从芭蕉叶上滑落的滴答声。任务完成得很顺利，那个脑满肠肥的李老板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剑锋抹过喉咙时，快得只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线。

苏慕雨站在院中，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流淌成线。他甩了甩剑刃上并不存在的血珠，归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符合一个顶尖杀手应有的素养。

【任务完成。奖励：轻功‘踏雪无痕’熟练度+5。人设契合度+1%。】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苏慕雨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赶紧回去把湿衣服换了。他抬步欲走，眼角余光却瞥见厢房角落，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那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惧，正死死地盯着他，小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大概是李富贵的女儿？或者是丫鬟？

苏慕雨的脚步顿住了。

脑海里，系统的警告红灯无声闪烁：【警告！检测到可能引发‘心软’、‘怜悯’等不符合人设情绪的行为倾向！请宿主立刻离开！重复，请宿主立刻离开！】

苏慕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小女孩。他知道系统是对的。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完成任务后绝不会多看一眼无关之人，更不可能产生任何多余的同情。

但是……

他沉默地站了两秒，就在系统警告音越来越急促，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噪音时，他忽然动了。不是离开，而是手腕一翻，一样东西“啪”地一声，精准地落在了小女孩面前的干地上。

那是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在来的路上，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买的，还没来得及吃的芝麻糖饼。当时纯粹是嘴馋，现在……就当是喂野猫了。

做完这个动作，他再不停留，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过墙头，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

【警告！人设契合度-2%！当前契合度79%！濒临临界值！请宿主立刻调整！】

脑海里系统的警告音吵得他头疼。苏慕雨一边在屋顶上疾驰，一边腹诽：减就减吧，反正没低于80%，死不了人。一个糖饼而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个小孩子吓死饿死。这破系统，懂不懂什么叫人性化操作？

他估算着路线，绕到城南一条最热闹的花柳巷后街。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是他每次任务后“销赃”……不，“处理战利品”的最佳地点。

熟门熟路地钻进一个挂着破旧“当”字招牌的后门，柜台后坐着个眯着眼睛打盹的干瘦老头。

苏慕雨把从李富贵书房里顺手摸来的两方看起来还不错的砚台，和一支玉笔放在柜台上，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冷更低哑：“估个价。”

老头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又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苏慕雨皱眉，这比他预想的少。

老头摇头，吐出两个字：“三钱。”

“……”苏慕雨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冰霜。三钱银子？够干嘛？买二十个芝麻糖饼？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人设不能崩。“五钱。”他试图讲价。

老头闭上眼，不理他了。

最终，经过一番无声的眼神较量（主要是苏慕雨单方面用杀气试图压迫对方未果），以四钱银子成交。苏慕雨捏着那几块碎银子，感觉心在滴血。天下无敌的路，果然任重而道远。

揣好银子，他转身离开当铺，打算去隔壁街买只烧鸡犒劳一下自己忙碌了一晚上的身心。刚拐出后巷，踏入一条相对僻静的短街，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锋锐的气机，毫无征兆地锁定了他的后背！

汗毛瞬间倒竖！

那不是杀气，更像是一种……玩味的审视，带着猫捉老鼠般的从容。

苏慕雨猛地停步，右手已按上剑柄，周身内力毫无保留地运转起来，系统面板上各项战斗技能的光标瞬间亮至巅峰。他缓缓转身。

短街的尽头，月光勉强穿透雨云，勾勒出一个倚靠在墙上的修长身影。那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却没有蒙面，脸上戴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白色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唇角似乎正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听说你杀人如麻，从不失手？”那人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苏慕雨心下一沉。是敌非友。而且，来者不善，气息深不可测。

他没有回答。杀手不需要废话。体内澎湃的力量给了他足够的自信，管你是谁，拦路者，斩了便是！

“铿——！”

长剑出鞘，如龙吟九天，剑身在微光下泛起一层冰冷的青芒。苏慕雨身随剑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惊鸿，直刺那人咽喉！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功力，没有任何保留，力求一击必杀！

剑尖距离那人的喉咙只有三寸！

就在这一刹那——

【警告！严重违规！检测到宿主于非任务时间，对非任务目标，产生‘灭口’以外的非必要战斗动机！人设严重崩坏！契合度清零！权限剥夺！】

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般敲响！

一股无可抗拒的、凭空出现的力量，如同潮水般从他四肢百骸急速退去！前一秒还充盈着毁天灭地力量的身体，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连提着剑都感到手臂酸软！那气势如虹的一剑，失去了内力的支撑，变得软绵绵、轻飘飘，毫无威胁可言。

“当啷！”

长剑脱手，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耻辱的声响。

苏慕雨僵在原地，浑身冰凉，比被雨水浇透更冷。完了。

倚在墙上的男人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了然。

他缓步上前，弯腰，拾起了地上那柄属于苏慕雨的剑。他的动作很优雅，指尖拂过冰冷的剑身，然后，他将剑递还到苏慕雨僵硬的手中。

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苏慕雨能清晰地看到面具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漾着洞悉一切的光。

“装得挺像，”他开口，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了，带着一种致命的磁性，“我盯你很久了。”

苏慕雨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人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被雨水浸得冰凉的耳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他空荡荡的识海里：

“每天扔下武器就跑路的‘天下第一’？”

“不如跟我合作，”他轻笑，“我帮你继续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