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往下熬，冻得梆硬的泥地化开又冻上，院墙根那点残雪化了又积，始终没见多大太阳。白楚整个人像是长在了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对着老道那皮口袋里越来越硬的石头块子，较上了劲。
右手那几根指头，就没个好时候。红肿、刺痛、发青、发白，有时候冷得像冰坨子，有时候又烫得像着了火，反复折腾。胸口那点伤倒是慢慢好了，呼吸顺溜了不少，就是咳起来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了。
每天就是挖泥，“淬指”，然后对着石头块子，憋气，凝煞，发力。失败，失败，失败…偶尔能成那么一下，在那土黄石头上留下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小坑。
老道每天准时溜达过来，丢下几句不重样的嘲讽，检查一下进度，偶尔扔过来一点味道古怪但确实有点用的草药根子或者硬得能崩牙的肉干，然后大部分时间就蹲在墙头或者屋檐上，啃着他的零嘴，看热闹。
“蠢！笨！跟你说了多少遍？绷住！绷住了再放！你那劲散得跟老太太尿尿似的，淅淅沥沥！能戳穿个屁！”
“哎呦喂！这次有点意思了！可惜啊…后劲不足！软脚虾！”
“啧…又歪了…你眼珠子长屁股上了？对准！对准了再怼！”
白楚咬着牙，全当没听见。眼睛里只有那块石头，脑子里只有“凝”一个字。他发现自己对那两股煞气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了。地阴煞气阴冷粘稠，像泥石流；碎片煞气锐利冰寒，像钢针。引导它们依旧艰难痛苦，但不再是完全抓瞎。
失败的次数还是远远多于成功。但成功的次数，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增加。从十次成功一次，到八九次成功一次…那土黄色石头上的小坑，渐渐变得深了些，多了些。
终于有一天，他憋足了劲，指尖那凝聚的灰线猛地一吐！
嗤！
一声轻响过后，那土黄色石头猛地一颤，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彻底穿透的小孔！光线从另一边透了过来！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孔，胸口剧烈起伏，汗珠子从额角滚落。成了…真的钻透了…
没等他喘口气，一块暗沉沉、巴掌大的生铁疙瘩就扔到了他脚边，砸起一点尘土。
“磨蹭啥？换这个！”老道的声音从墙头飘下来，带着点不耐烦，“三天，给道爷我在上面留个印儿。留不下，以后‘淬指’的‘料’加倍！”
白楚捡起那铁疙瘩，入手沉甸甸，冰凉梆硬，表面粗糙，透着股顽固的劲儿。这可比那土石头难多了…
接下来的三天，才是真正的折磨。那铁疙瘩又硬又韧，煞气打上去，大部分都被弹开，连个白印都难留。偶尔凝聚得极好的一次，也只能留下一个极其细微的白色斑点，眨眼就没了。手指头因为反复的全力冲击，肿得老高，指骨像是要裂开，钻心地疼。
第三天下午，眼瞅着日头又要西斜。白楚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湿透，右手抖得厉害，几乎抬不起来。那铁疙瘩上，依旧只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小点。
墙头上，老道啃果子的声音嘎吱嘎吱响，没说话，但那无声的压力比骂人还难受。
白楚眼睛都红了，胸口一股邪火憋着，烧得他喉咙发干。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管不顾地疯狂压榨着经脉里所有能调动的煞气，甚至引动了些许碎片里那更锐利的力量，不顾那刺骨的疼痛，死命地往早已肿痛的食指指尖压缩！
那瞬间，他感觉指尖像是要爆炸开来！一股远超平时的、尖锐冰冷的力量骤然凝聚！
他嘶吼一声，不是痛，是发泄，朝着那铁疙瘩，猛地一戳！
嗤——嗞！
一声极其刺耳、短暂的金铁摩擦声！
他指尖一麻，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手臂窜上来，震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他喘着粗气，定睛看去。
只见那暗沉的铁疙瘩表面，就在他刚才戳中的地方，赫然留下了一个米粒大小、极其细微的凹陷！凹陷底部，不再是白色的斑点，而是一种…仿佛被极致低温瞬间冻结后又强行凿开的、带着点磨砂质感的暗灰色痕迹！甚至还有一丝几乎闻不到的、冰冷的金属灼烧气味飘散开来！
虽然浅，虽然小，但确确实实…是一个清晰的、无法抹去的印记！
他…他在铁上留印了！
巨大的脱力感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腿一软，真的坐到了地上，举着那根剧痛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食指，看着那个小点，咧开嘴想笑，却差点哭出来。
墙头上，啃果子的声音停了。
老道不知何时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捡起那块铁疙瘩，手指摩挲着那个小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甚至…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光芒，像是欣慰，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掂量着铁疙瘩，没看白楚，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难得的没有嘲讽：“马马虎虎…算是…入了门缝里的门缝了。”
他放下铁疙瘩，背着手，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树，又看了看瘫在地上、狼狈不堪却眼巴巴望着他的白楚。
“小子，”他忽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白楚，“玩了这么久泥巴石头…也该…动点真格的了。”
白楚心里猛地一跳。
老道嘿然一笑，露出那口黄牙，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兴奋和…残酷。
“从明儿起，‘淬指’的‘料’…换换。”他慢条斯理地说，“那地阴煞泥…劲儿太面了。给你尝尝…原汤化原食。”
他伸出手，指尖捏着那块一直揣在怀里的、边缘锐利的剑尖碎片。暗沉的金属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危险的光泽。
“直接用这玩意儿…淬。”
白楚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用…用这碎片直接…淬指？！那之前只是点一下就如针扎穿骨，现在要直接…
老道仿佛没看到他吓傻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骇人听闻：“还有，那树上留印儿…也别用你那‘指尖屁’了。试着…引一丝这碎片里的本源煞气，就一丝…直接灌进去。看看效果。”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一个弄不好…嗤，手指头炸了是小，小心把你那‘剑骨头’直接点炸喽…那乐子可就大了。”
白楚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老道手里那枚危险的碎片，又抬头看看树上那个深邃的指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
动真格的…这真格…也太他娘的要命了！
老道看着他吓傻的模样，似乎很满意，嘿嘿笑了两声，把碎片揣回怀里，溜溜达达地就往院外走。
“对了，”走到门口，他像是才想起什么，回头瞥了一眼那口已经归了他的、能自生净水的“隐泉缸”，“缸里那点‘灵水’，以后每天喝一碗。省得你死太快，道爷我没得玩。”
说完，他哼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院子里，只剩下白楚一个人，对着冰冷的铁疙瘩和老树，坐着发呆。右手指尖还在突突地跳着痛，心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又冷又沉。
动真格的了…
他慢慢抬起颤抖的右手，看着那根刚刚在铁上留下印记的、红肿不堪的食指。
明天…还能保住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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