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机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指尖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给这场特殊的审讯倒计时。“我们现在不是要指控谁，只是想厘清所有疑点，还原当天的真相。MU700失事当天，你们四位都与甄机长有过直接接触，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在四人脸上依次停留，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你们都曾因不同原因与他存在矛盾或冲突，甚至有明确的利益对立。”
他首先将目光锁定在何天宇身上，语气严肃：“何见习，当时你在地面塔台担任辅助管制员，负责与MU700的日常通讯。通讯记录显示，在MU700最后一次与塔台进行正常位置报告（北纬24°35′，东经118°08′，高度9800米）后，到你发出第一次紧急状况呼叫，中间有近五十秒的通讯空白。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异常？要知道，对于高速飞行的客机来说，五十秒足以发生很多事。”
何天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机舱失压冻住一般，手指紧紧攥着裤缝，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五十秒的空白，是他三年来无法摆脱的梦魇。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我……我当时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非常刺耳、高频的噪音，完全盖过了通讯频道里的声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下意识地摘掉了耳机，想检查一下接口是不是松动了……就那么几十秒，我以为很快就能恢复，没想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当时他确实慌了神，不仅检查了耳机接口，还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管制手册——那本手册里夹着姐姐的照片，他怕照片损坏，耽误了最关键的几十秒。可这些，他没法说出口，姐姐的死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与甄机长还有这层渊源。
“你确定只是检查接口？”撒机长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有塔台同事回忆，当时看到你趴在桌子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表情很慌张。而且，我们调取了塔台的监控，你摘掉耳机后，确实有近半分钟的时间在低头翻找物品，并非全程在检查设备。”
何天宇的喉咙发紧，像被机舱内的低压堵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低下头，默认了撒机长的说法，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撒机长没有再为难他，转而将目光投向鸥空乘，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鸥空乘，我们了解到，空难发生前一天，你与甄机长在机组准备室发生过激烈争吵，声音很大，隔壁办公室的同事都听到了。有同事回忆，你当时情绪很激动，喊出了‘你以为我没证据吗’这样的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手里有甄机长的什么证据？”
鸥空乘的身体僵了一下，指尖掐进了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我的私事，与空难无关。我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有染，那个女人还是我们航空公司的新晋空乘，他甚至把我给他准备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一块限量版的手表，转送给了那个女人。我气不过，跟他吵了几句，说的都是气话，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我编造的，想吓唬他而已。”
“可我们查到，你在甄机长的人身意外保险里，是第一受益人。他死后，你能拿到两百万的保险金，这笔钱足以让你辞去工作，在国外过上舒适的生活。”白空少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冲击力，他调出一份保险单的电子版，“这份保险是你在空难前一个月，以‘担心飞行安全’为由，劝说甄机长购买的，受益人也是你主动要求填写的。”
“我不需要那笔钱！”鸥空乘猛地站起来，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怒，“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从他还是副驾驶的时候就跟着他，我想要的是他的真心，不是他的钱！如果我真的想杀他骗保，怎么会选择在满员的航班上动手？我难道不怕自己也出事吗？”她说得声泪俱下，眼神里的痛苦不像是装出来的。
撒机长示意她坐下，等她情绪稳定后，才继续问道：“我们没有怀疑你骗保，只是想了解所有可能的线索。你再回忆一下，空难前，甄机长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比如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或者情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鸥空乘皱着眉，仔细回忆了片刻，缓缓开口：“他那段时间确实有些奇怪，经常一个人发呆，手机也设了新的密码，不让我看。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他打电话，提到了‘笔记本’和‘不能让别人知道’，还说‘做完这最后一次，就能彻底摆脱了’。当时我没在意，以为他是在说工作上的事，现在想来，可能……可能和他的死有关。”
撒机长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魏维修，语气重新变得严肃：“魏维修，失事航班起飞前八小时，是你主导执行的最后一次例行检修，检修报告上有你的签字确认，显示飞机各项指标正常。但有地勤人员反映，你在完成常规检查项目并签字后，又独自返回驾驶舱，逗留了大约五分钟。你为什么要返回驾驶舱？那五分钟里，你在做什么？”
魏维修的额角渗出细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工装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撒机长对视，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我……我就是再做一遍最终确认！甄机长那个人，你们也知道，吹毛求疵是出了名的，他对飞机的要求特别高，我怕哪里没检查到位，他起飞后又找我麻烦，扣我的绩效奖金。我只是例行复查，没做别的事。”
“例行复查需要接触到液压系统的核心控制模块，并触发后台的访问日志吗？”白空少紧逼不舍，调出一份系统访问记录，“我们调取了该模块的后台操作日志，发现当天下午三点十分，有一次异常的访问记录，访问权限卡的编号，与你领用的维修权限卡完全一致。而且，这次访问不仅查看了数据，还对部分参数进行了修改，虽然修改痕迹被刻意抹去，但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部分数据，发现与液压系统的阀门控制有关。”
魏维修的脸色彻底变了，从苍白变成铁青，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扶住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修改参数！我只是……只是进去看了一眼仪表盘，确认油量和液压油位正常！那个访问记录，可能是系统故障导致的，或者是别人用我的权限卡操作的！我真的没做过！”
最后，撒机长的目光落在了一直低着头的鬼副驾身上。鬼副驾是那次航班的副驾驶，也是除了甄机长外，最后一个实际操控飞机的人。他全程都很沉默，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发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肩膀微微颤抖。
“鬼副驾，”撒机长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根据黑匣子的录音和飞行数据，在飞机出现异常初期，你曾多次向甄机长提出紧急备降或返航的建议，甚至明确指出‘液压系统压力异常，必须立即备降’，但都被甄机长以‘经验判断无大碍’‘能坚持到目的地’为由拒绝了。当时驾驶舱内的气氛如何？甄机长的状态正常吗？他有没有解释为什么拒绝备降？”
鬼副驾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撒机长的话唤醒。他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声音低沉而压抑：“当时……当时机身已经开始轻微颠簸，仪表盘上的液压系统压力指示灯开始闪烁，我判断情况不对劲，建议备降到最近的厦门高崎机场，航程只需要二十分钟。可甄机长说，他有二十年的飞行经验，这种情况他遇到过，只是小问题，调整一下就能恢复，还说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耽误航班准点率，影响公司考核。他是机长，在驾驶舱里，他的命令是绝对的，我作为副驾，必须服从……”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点，如果我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强行操作备降，也许……也许大家就不会死了……”
询问似乎陷入了僵局。每个人都有疑点，每个人都有看似合理的解释，却又都无法完全洗清嫌疑。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飞机起飞轰鸣声，提醒着他们这里是机场，是与蓝天最近的地方，也是曾经发生过悲剧的地方。
何天宇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撒机长，您当时也是空难调查委员会的成员，而且是最了解飞行技术的成员之一。当初调查的时候，您就没有发现这些疑点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重新启动调查？”
撒机长深深地看了何天宇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疲惫，有无奈，还有一丝坚定：“我当时确实提出过一些疑点，比如塔台通讯记录中那段不自然的空白，以及一份涉及失事飞机部分零部件采购的、条款模糊的合同——那份合同显示，甄机长当时采购的一批引擎核心部件，供应商资质不明，且价格远低于市场正常水平。我怀疑这批部件存在质量问题，要求彻查，但当时来自各方的压力很大——公司高层希望尽快结案，稳定公众情绪，甚至有人暗示我“不要过度纠结细节，以免影响公司声誉”。”
撒机长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语气带着一丝沉重：“最终，在多方协调下，调查结论还是定了‘机械故障’。直到最近，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附带了当年那批部件的检测报告——全是不合格的翻新件，而且有证据显示，甄机长从中收受了巨额回扣。我才意识到，当年的空难绝非意外，于是重新启动了内部调查，找到了那个关键的电磁锁死阀。”
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何天宇攥紧了拳头，姐姐的死又浮现在眼前——如果甄机长没有为了回扣采购劣质部件，姐姐就不会因为跑道侵入事件背锅，更不会自杀。这笔账，无论如何都算在甄机长头上。
“现在，我们需要明确一点：谁有能力安装那个电磁锁死阀，又有动机这么做？”白空少将话题拉回核心，目光扫过四人，“安装这个装置需要专业的航空机械知识，还要有机会接触到飞机的液压系统；远程启动则需要熟悉飞行流程，能精准把握时机。”
魏维修首先开口，语气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我虽然懂机械，但我没有动机！我儿子还在那架飞机上，我怎么可能亲手害死他？而且我最后真的把那个买来的电磁阀拆了，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的工具包，里面还有拆下来的零件！”
撒机长点头：“我们确实在你的工具包底层找到了一个未使用的电磁锁死阀，与残骸中的型号一致。但这不能完全排除你的嫌疑——你可能还有备用件，或者在拆除后，有人重新安装了新的装置。”
鸥空乘则将目光投向鬼副驾：“鬼副驾，你一直在驾驶舱，最有机会接触液压系统。而且你和甄机长的矛盾，全机组的人都知道——他经常在公开场合打压你，抢你的功劳，甚至还在晋升考核中故意给你打低分，阻止你升机长。你会不会是为了报复，才策划了这一切？”
鬼副驾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抬起头，直视着鸥空乘，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我承认我恨他，但我还没疯到用一飞机人的命来报复。我有妻子和女儿，我还要养家，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和家人的幸福开玩笑？”
“可你有机会在飞行前检查时安装装置，也有机会在飞行中远程启动。”白空少补充道，“我们查到，你在空难前一周，曾在网上购买过一套‘高频信号发生器’，用途不明。而且，你在飞机起飞前，以‘检查通讯设备’为由，单独在驾驶舱待了十分钟，这段时间足够你做手脚。”
鬼副驾的脸色变得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反驳的话。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在互相猜疑，却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就在这时，何天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开口：“我记得！空难当天，我在塔台看到甄机长的飞行包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金属挂件，像是一个信号接收器。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个挂件会不会就是用来接收电磁阀启动信号的？”
撒机长的眼睛一亮：“你确定？那个挂件是什么样子的？”
“是银色的，形状像一片羽毛，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按钮。”何天宇努力回忆着细节，“我当时还觉得奇怪，甄机长平时不爱带这些花哨的东西，怎么突然挂了个挂件。”
白空少立刻拿出平板电脑，搜索“银色羽毛形信号接收器”，很快找到了相似的产品——这是一种可以远程控制电子设备的信号发射器，有效距离可达五公里，正好覆盖机场到飞机起飞后的空域。
“看来，甄机长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甚至可能知道有人在飞机上装了装置，所以才带了信号接收器，想随时干扰或解除控制。”撒机长分析道，“但他没想到，凶手比他更狠，直接在他无法反应的时机启动了装置。”
线索似乎有了进展，可凶手的身份依旧扑朔迷离。每个人都有动机，每个人都有机会，却又都有看似合理的辩解。办公室里的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场围绕空难展开的调查，还要持续多久，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凶手，又何时才会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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