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甄富贵,我们即将穿越一段不稳定气流,可能会有持续颠簸。请您务必系好安全带,保持镇静,洗手间将暂停使用,感谢您的配合。”
耳机里传来的电流杂音混着甄机长特有的沉稳男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何天宇尘封三年的记忆闸门。模拟驾驶舱内,原本平稳的仪表盘突然开始疯狂闪烁,红色的“ENGINE FAILURE”(引擎失效)字样在眼前炸开,刺得他眼眶生疼。副驾驶急促的呼喊声、塔台焦急的问询声、引擎过载的嘶吼声——所有声音都在耳边扭曲、重叠,最终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吞噬,那是金属撕裂的刺耳轰鸣,像死神的镰刀划破天际。
“砰!”
何天宇猛地从模拟舱座椅上弹起,冷汗顺着额角流进衣领,后背的学员制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万米高空坠落。模拟舱的舱门被轻轻推开,训练教官白空少站在门口,笔挺的深蓝色制服衬得他身形修长,领口的金色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像蒙着薄雾的机场跑道灯。
“何见习,训练时间到了。撒机长在办公室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白空少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他瞥了眼何天宇苍白的脸色,补充道,“先去洗把脸,平复下情绪,撒机长没那么急。”
又是这个梦。三年来,MU700航班坠毁的瞬间,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总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将他拖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塔台玻璃外的天空蓝得不像话,可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成了他一生的梦魇。作为那场空难唯一的幸存者——准确来说,是唯一不在飞机上却直接参与通讯的幸存者,也是当时在塔台与失事航班进行最后联络的见习管制员,他始终记得耳机里最后传来的声音——不是撕心裂肺的求救,而是甄机长带着喘息的一句模糊“抱歉”,随后便是永恒的、死寂的沉默。
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他总觉得,如果当时自己反应再快一点,如果没有那该死的通讯空白,如果能多提醒甄机长一句,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最终,他辞掉了塔台管制员的工作,转而成为鹭航的飞行学员。他渴望重返蓝天,不是为了飞行员的荣耀,不是为了制服上的肩章,而是想找到那个藏在云层后的答案——MU700的坠毁,真的只是官方结论里轻飘飘的“复合性机械故障及不可控环境因素”吗?
何天宇攥紧了手心的冷汗,用力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他整理好略显褶皱的学员制服,将领口的拉链拉到顶,朝着撒机长的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映着墙上“安全第一,敬畏生命”的标语,字体鲜红,却显得格外讽刺。撒机长,鹭航的传奇飞行员,曾执飞过三十多种机型,安全飞行时长超过两万小时,更是当年空难调查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他对何天宇的要求近乎苛刻,模拟训练时哪怕错一个参数、漏一个检查项,都会被要求重新来过,直到操作完美无缺,“在天上,没有‘差不多’,只有‘绝对安全’”,这是撒机长常挂在嘴边的话。
推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蓝山咖啡香混着文件的油墨味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压抑。何天宇愣了一下——除了坐在办公桌后的撒机长和站在一旁的白空少,还有两个人:鸥空乘穿着一身精致的天蓝色制服,裙摆长度刚好到膝盖,勾勒出优雅的线条,妆容一丝不苟,口红是最新款的豆沙色,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眼下的青黑用遮瑕都盖不住,手里捏着一个精致的皮质手包,指节泛白;魏维修则穿着沾有机油污渍的灰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手腕上戴着一块磨损严重的电子表,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四处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何见习,坐。”撒机长的声音低沉,指了指对面的金属椅子。他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最上面是MU700航班的事故调查报告,封皮是深灰色的,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边角处还沾着淡淡的咖啡渍,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撒机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笔帽未解,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何天宇坐下时,才发现办公室的气氛异常凝重,空气像凝固的机舱舷窗玻璃,透着冰冷的压抑。撒机长拿起那份报告,指尖在“机械故障”四个字上顿了顿,指甲无意识地刮过纸面,留下细微的痕迹。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关于三年前MU700空难的最终调查报告,下周就要对外正式公布。但在公布前,我们收到并核实了一些新的证据——足以推翻之前所有结论的关键证据。”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一把锋利的航空维修刀,剖开每个人强装镇定的伪装:“这些证据表明,那场导致一百一十五人遇难、震惊全国的空难,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针对特定目标的谋杀!”
“谋杀?!”何天宇失声惊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子扶手,指节泛白。他猛地想起三年前在停尸间看到的场景,那些盖着白布的遗体,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甄机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一切,竟然是人为造成的?
鸥空乘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咖啡杯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溅在洁白的制服裙摆上,留下一道丑陋的污渍。她慌忙拿出纸巾擦拭,动作慌乱,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像是在擦拭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甄富贵虽然脾气差,得罪过不少人,但谁会疯到用一飞机人的命来杀他?”
魏维修则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飞机起落架故障时的摩擦声,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我不同意!当时的调查团队查了整整三个月!残骸、黑匣子、地勤记录、甚至机组人员的通话录音全都反复核查过了!结论就是引擎老化和主液压系统突发泄漏导致的连锁反应,这是铁证!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双手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空少从平板电脑里调出一份加密的数据分析报告,走到魏维修面前,将屏幕转向他,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指出关键数据:“我们联合技术科重新解析了黑匣子的最终数据流。在飞机完全失控前约十五秒,驾驶舱录音里有持续约三秒的异常高频电流干扰,这个干扰信号完美覆盖了某个特定频率,刚好能屏蔽电磁阀启动时的电子提示音。同时,飞行数据记录显示,主液压系统的三个核心控制阀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远程锁定在关闭状态。这种毫秒级的同步性,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故障渐进模式,更像是人为操控的结果——有人在远程控制这一切。”
鸥空乘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裙摆上的咖啡渍,双臂环抱在胸前,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就算是谋杀,凶手会是谁?甄富贵已经死了,杀了他,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们都跟他有血海深仇,要拉着一飞机无辜的人陪葬?”她提到“甄富贵”三个字时,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怨,也有藏不住的、被刻意压抑的悲伤,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隐约透出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