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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记忆深处某个锁死的抽屉。碎片飞溅——不是画面，是感觉。冰冷的绝望，脚踝被高跟鞋磨破的刺痛，夜风灌进喉咙的窒息感。

原来他看见我了。

不是看见我听见，是看见我……碎了。

后台的灯光晃得人眼晕。覆盖完成的A-009还在全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虚假的甜蜜，那个拿着塑料花的少年陈烬，笑容刺目。

“你不能……”我喉咙发紧，声音像砂纸摩擦，“你不能用这种方式……赎罪。”

陈烬站直身体，阴影笼罩下来。他没有反驳，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边缘烫着冰冷的银。不是支票，是某种权限密钥。他将其轻飘飘地放在还在发愣的技术人员面前的控制台上。

“拍卖中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压碎嘈杂的力度，在整个后台区域扩散开。“剩下的所有记忆片段，我以保留价十倍打包。后续处理，联系我的律师。”

技术人员盯着那张卡片，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碰。拍卖师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台下的人群骚动起来，不满和惊愕的低语像潮水般涌起。

陈烬不再理会他们。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还贴在我太阳穴一侧的记忆提取器探头。那动作近乎温柔，却让我浑身一僵。

“这个，可以关掉了。”他说，目光沉静地看着我，“还是说，你想让这台机器，继续挖下去？”

我猛地抬手，自己狠狠扯下了那两条连接着我与拍卖屏幕的线。探头的吸盘脱离皮肤，发出轻微的“啵”声，留下两小块冰凉的触感。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仿佛一部分自我被硬生生抽离，又像是终于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挣脱。

他看着我粗暴的动作，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是极细微的痛楚。他脱下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我肩上。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一种陌生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混合着雪松与某种锐利金属感的味道，将我之前因恐惧和混乱产生的颤抖包裹住。

“能走吗？”他问，手虚扶在我肘后，是一个保持距离却又无法忽视的支撑。

我没有回答，只是迈开了脚步。腿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但还能动。他配合着我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导向性，穿过后台堆积的杂物，走向一道不起眼的侧门。身后的喧嚣、追问、闪光灯，都被那扇缓缓合上的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侧门外是一条狭窄无人的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标识散发着幽绿的光。

在这里，他停下了脚步。

披在我肩上的外套似乎突然变得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猛地抖落它，布料滑落，堆在积着薄灰的地上。

“为什么？”我转过身，直面他，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嘶哑，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疲惫和尖锐，“买下它们，覆盖它……做这些，到底为什么？良心发现？还是怕我哪天想起来，用那段记忆报复你？”

陈烬没有立刻捡起外套。他站在昏暗里，面容有些模糊，只有眼睛很亮，像两口深井，映着远处那点绿色的微光。

“报复？”他低声重复，嘴角扯起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林晰，如果我想杜绝后患，有比这更彻底、更便宜一万倍的方法。让你消失，或者让你……永远闭不了嘴。”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话像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划过，没有真的切下去，却让你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寒意。

“那我该谢谢你手下留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买下的，不是你的记忆。”他向前走了一小步，逼近我，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死水，“是我自己的。”

我怔住。

“那台机器读取的是你的视角，你的感受。”他的目光锁住我，不容我移开，“‘初吻记忆’里，不只是你的心跳，还有我手心里的汗。‘山顶日出’里，不只是你看到的云海，还有我当时……怕风太大把你吹走的愚蠢担心。还有后台……”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

“那段被覆盖的记忆里，不只是你听到的对话，你碎掉的样子。还有我……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幕布晃动，却因为不敢确认而选择忽略的……懦弱。”

“这十年来，我拥有的很多。”他扯了扯嘴角，像在自嘲，“多到可以买下这整个可笑的地方，买下你被切片拍卖的人生。但我弄丢的东西，只有在这里，在你的记忆里，还活着。”

“我只是想……”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把那个曾经在你眼里发过光的、还不那么丑陋的我自己，买回来。哪怕只是碎片。”

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安全出口的绿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用两千万买下一段虚假告白记忆的疯子。恨意还在，像基石一样牢固。可在那基石之上，某种更复杂、更混乱的东西，正悄然滋生。

他不是为了封口。

他是为了……打捞沉船。

“那个秘密，”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你父亲……”

“他三年前去世了。”陈烬打断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他留下的烂摊子，我这几年，差不多收拾干净了。所以，那段记忆，无论里面是什么，现在……威胁不到我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敢出现，所以他不在乎覆盖掉“真相”。不是因为危险消失了，而是因为他已经强大到不再惧怕那种危险。

“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说了，”他凝视着我，眼神像要将我吞噬，“因为里面有你的眼睛。”

我们沉默地对峙着，在这条昏暗的、充满尘埃气味的走廊里。过去十年横亘在我们之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里面填满了谎言、背叛和分离。可现在，他站在这里，告诉我，他花天价，只是为了从我的记忆里，找回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荒谬。可笑。

却让我心脏一阵阵地抽紧。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大概是记者或者拍卖行的人找过来了。

陈烬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西装外套，却没有再披在我身上，只是搭在臂弯。他看向走廊尽头晃动的人影，然后目光落回我脸上。

“记忆清除不掉，林晰。无论是用机器，还是用时间。”他低声说，像一句最终的判词，“它们只是躲起来了。”

他向我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没有任何逼迫，只是一个等待的姿态。

身后是追来的喧嚣和刺眼的灯光。

面前是他，和一片未知的、被记忆幽灵缠绕的荒原。

我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