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午后，空气中透着些许凉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下课铃声像是一道赦免令，瞬间点燃了整座教学楼的喧嚣。走廊里挤满了涌向食堂的学生，说笑打闹的声音、脚步声、构成了独属于校园的、鲜活而热烈的背景音。
段陌别被这股人流裹挟着，还没走出七班教室的门，就被一只胳膊勾住了脖子。
“走了走了，饿死了！”顾韵歇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最后一节是物理课，听得我脑细胞死了一半，得去食堂补补。”
段陌别侧头避开他过于热情的亲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你那点脑细胞，死一半和全死了也没多大区别。”
“嘿，你小子……”顾韵歇作势要锤他，却被旁边插过来的程羽一把拦住。
程羽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行了你们俩，再闹食堂的糖醋排骨都要被抢光了。”他转向另一边，对着正慢吞吞收拾着桌面的李正辰喊道，“正辰，快点！”
李正辰“哎”了一声，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快步跟了上来。他性格偏内向些，话不多，但每次几人凑在一起，他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旁边，偶尔被点到名，也只是腼腆地笑笑。
几人刚下楼梯，就看到不远处苏念兮正站在公告栏旁等着，手里还拿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杯。看到他们，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这边！”
苏念兮是江语涵最好的闺蜜，性格活泼外向，像个小太阳，和江语涵的文静内敛形成了有趣的互补。她和段陌别他们几个也算熟络，经常因为等江语涵或者找江语涵，和他们碰在一起。
“就等你了，念兮。”顾韵歇笑着说，“江语涵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
“她去办公室问老师题了，让我们先去，说她等会儿自己过来。”段陌别突然插言道，“你们今天想去哪个食堂？一食堂的面，还是二食堂的套餐？”
“二食堂吧，”李正辰难得主动开口，“听说今天有红烧鱼。”
“行，那就二食堂。”段陌别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通往办公室的方向，又很快收了回来。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二食堂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顾韵歇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拍了拍段陌别的肩膀：“哎，陌别，假期你是不是偷偷练什么了？感觉你好像又高了点。”
段陌别挑眉：“有吗？可能是你没长吧。”
“去你的！”顾韵歇笑骂着，又转向苏念兮，“念兮，你看我，是不是也壮实了点？我假期可是跟着我爸去爬山了，每天都累得像条狗。”
苏念兮打量了他一下，笑着点头：“嗯，是看着结实了点。
顾韵歇又开始讲一个精彩的进球瞬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段陌别看着他，心里却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顾韵歇这性格，要是对谁有点不一样，估计藏都藏不住。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
几人走出教学楼，沿着树荫下的路往二食堂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顾韵歇的话题还没结束，苏念兮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一声轻笑。程羽和李正辰聊着下午要交的数学作业，声音不高，却很专注。
段陌别走在最外侧，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顾韵歇身上。他看着顾韵歇毫无顾忌地和苏念兮说笑，看着他偶尔转头跟程羽搭句话，一举一动都透着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熟稔。这是顾韵歇一贯的样子，对谁都热络，没什么距离感。
可不知怎么，段陌别就是觉得，刚才顾韵歇问起江语涵时，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特别？
或许是错觉吧。他想。毕竟江语涵和苏念兮形影不离，问起苏念兮顺带问一句江语涵，再正常不过。
“哎，你们说，下午的历史课会不会小测啊？”苏念兮突然转了话题，脸上带着点担忧，“上次老师就说这单元内容重要。”
“不知道，”程羽摇头，“反正该背的我都背了。”
“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顾韵歇夸张地叹了口气，又转向段陌别，“陌别，你背了吗？回头小测给我抄抄？”
段陌别斜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试试嘛，万一呢？”顾韵歇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肩膀撞了撞他。
就在这时，段陌别的目光越过顾韵歇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江语涵。今天她穿着校服，头发扎成一个干净的马尾，正低头快步走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段陌别轻轻扬了扬下巴，向她挥了挥手:“江语涵，这边！”
江语涵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们，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抱歉，来晚了。”
“没事，刚要走。”苏念兮笑着拉了拉她的胳膊，“正好，一起去二食堂，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里脊。”
“嗯，好。”江语涵点点头，目光在几人脸上快速扫过，只是落在段陌别身上时，停顿了一秒，又很快移开，像是只是随意一瞥。
段陌别却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停顿，心里那点莫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顾韵歇已经恢复了刚才的热络，正跟江语涵说着刚才打球的趣事，语气和对着苏念兮、程羽他们时没什么两样，听不出丝毫特别。江语涵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脸上带着礼貌的浅笑，神情自然，和平时与其他同学相处时并无二致。
段陌别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顾韵歇滔滔不绝、江语涵安静倾听的背影，那点刚刚冒头的念头又沉了下去。
看吧，就是普通同学。他暗自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闲的，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到了二食堂，里面已经人声鼎沸。程羽和李正辰自告奋勇去占位置，段陌别、顾韵歇、苏念兮和江语涵则去排队打饭。
队伍不算短，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顾韵歇依旧是话题的主导者，从食堂的菜色聊到隔壁班的趣事，江语涵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苏念兮则时不时和她低声说两句女生间的悄悄话。
轮到他们打饭时，顾韵歇大咧咧地报了菜名：“阿姨，一份辣子鸡，一份红烧排骨，再来个青菜！”
苏念兮和江语涵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各自点了糖醋里脊和青菜。段陌别简单点了份鱼香肉丝和米饭。
几人端着餐盘走到程羽和李正辰占好的位置坐下，埋头吃饭。食堂里喧闹依旧，碗筷碰撞声、说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鲜活而踏实的烟火气。
顾韵歇吃得最快，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跟程羽讨论下午的篮球赛。江语涵吃得很秀气，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偶尔夹一筷子糖醋里脊，眼神落在餐盘里，不知在想什么。
段陌别慢慢吃着，目光偶尔掠过顾韵歇和江语涵。顾韵歇忙着说话，根本没注意到江语涵的状态；江语涵也只是专注于自己的餐盘，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互动，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就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同学。段陌别心里再次确认，刚才那点异样的感觉，纯属自己想多了。
吃完饭，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几人决定在操场散散步，消消食。苏念兮拉着江语涵走在前面，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程羽和李正辰跟在中间，继续讨论着篮球赛的战术。段陌别和顾韵歇走在最后，隔着几步的距离。
“哎，陌别，”顾韵歇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你看江语涵今天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段陌别脚步一顿，看向前面江语涵的背影：“什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顾韵歇挠了挠头，语气随意，“就感觉……好像瘦了点？还是头发剪短了点？”
段陌别仔细看了看，江语涵的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扎着马尾，长度没什么变化，身形也和平时差不多。他淡淡道：“你看错了，没什么不一样。”
“是吗？”顾韵歇嘀咕了一句，也没再深究，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篮球赛上，“下午我们班对五班，你可得上点心，别又像上次似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段陌别没理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江语涵身上。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她正侧头听苏念兮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而柔和。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跟顾韵歇开个玩笑。
“可能是你对人家太关注了，”段陌别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所以才觉得哪都不一样。”“我看她对你也挺好的，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语气酸溜溜的。
顾韵歇愣了一下，随即一脸莫名其妙：“瞎说什么呢陌别？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也能关注啊。”段陌别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毕竟，江语涵也挺招人注意的。”
“那倒是，”顾韵歇随口附和，“她成绩好，人又安静，是挺多人注意的。但是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他显然没听出段陌别话里的别样意味，只当是正常的评价。
段陌别看着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心里那点想开玩笑的念头也淡了下去，只是“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前面的苏念兮似乎察觉到他们没跟上，回头扬声喊：“你们俩快点呀！快上课了！”
“来了！”顾韵歇应了一声，拉着段陌别快步追上去。
回到教室，午休的铃声还没响，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安静。江语涵和苏念兮回到座位，苏念兮拿出作业开始写，江语涵则从书包里拿出历史书，翻开摊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看，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书页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旁边坐的是段陌别。
段陌别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却没怎么睡着。教室里很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身旁江语涵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段陌别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看到江语涵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段陌别，”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你刚才……跟顾韵歇说什么呢？”
段陌别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口道：“没什么，就说下午篮球赛的事。”
江语涵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太相信：“就这些？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我？”
段陌别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玩笑的余韵又冒了出来，他笑了笑：“说你什么？说你学习好，是好学生。”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江语涵满意，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不是这个……我听到你说……顾韵歇和我有什么情况？”
原来她听到了。段陌别心里了然，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哦，那个啊，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江语涵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什么玩笑？”
“没什么特别的，”段陌别语气轻松，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就看到他跟你说话，你平时总帮他带东西，随口那么一说。你别当真。”
江语涵沉默了。她看着段陌别坦然的表情，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乱。只是个玩笑吗？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个玩笑听起来有点不一样？
午休铃声响起，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段陌别转了回去，没再说话。江语涵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历史书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下午第一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是一位特别有意思的男老师，语调抑扬顿挫，内容丰富有趣，平时，江语涵是班级里历史听的最认真的同学。
但这节课，她明显一直在溜号。她手里转着笔，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段陌别。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在书上做些标记，侧脸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轮廓分明。
那个“玩笑”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
段陌别为什么要开那样的玩笑？
他是真的觉得顾韵歇关注自己，还是……只是单纯地随口一说？
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为什么偏偏是说顾韵歇？
无数个小小的疑问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又一个个破灭，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终于，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江语涵忍不住，又轻轻碰了碰段陌别的胳膊。
段陌别侧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你中午说的……真的只是玩笑？”江语涵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到，语气里带着点执拗。
段陌别看着她，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清澈，却藏着一丝丝毫掩饰不住的紧张。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当然是玩笑。怎么了？你还当真了？”
“没有，”江语涵连忙否认，却又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什么突然开这种玩笑？”
段陌别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他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假期没事干，给顾韵歇打了个电话，闲聊的时候随便问了几句班里的事，提到了你，他说你挺认真的，所以今天看到了，就随口开了句玩笑。”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没什么破绽。
江语涵却更困惑了。假期特意打电话？还提到了自己？顾韵歇说自己认真？这些信息拼凑在一起，让那个“玩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他说我认真？”江语涵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嗯，”段陌别点头，语气随意，“就随口一提，你别多想。我对天发誓，真的就是个玩笑。”
说完，他转了回去，继续听讲，没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江语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还有点说不清楚的慌乱。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段陌别都说了只是玩笑。顾韵歇和她确实只是普通同学，平时没什么特别的交集，段陌别大概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忍不住去想，段陌别为什么要在假期给顾韵歇打电话？为什么会提到自己？他中午开玩笑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他……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拂动了窗帘的一角，也拂动了少女的心弦。历史老师的讲课声还在继续，可江语涵的思绪，却早已飞出了这节课本身，落在了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人身上，落在了那个看似轻飘飘，却在她心底荡起圈圈涟漪的玩笑上。
这节课，她终究是没能听进去一个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