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事件

下午的课飞快的就那么过去了，转眼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尤其是北方小城，夜幕很快降临，阳歌市第十二中学的晚间辅导像往常一样进行着，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计算题，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单调而规律，像催眠曲一样，让晚间的课堂染上了几分慵懒。

江语涵的视线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她和段陌别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这种距离让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经历了中午那场关于“玩笑”的追问后，每一次不经意的胳膊触碰，都能让她心跳漏掉半拍。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历史课上段陌别的话，那些关于“玩笑”、关于“假期打电话”的碎片，像打乱的拼图，怎么也凑不出清晰的模样。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段陌别，他仍旧坐得笔直，侧脸在白炽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睫毛很长，垂着眼帘时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转动一下手里的黑色水笔，指尖白皙而修长。听不懂时眉头微蹙，手不时抓一抓头发。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江语涵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题，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身旁的动静。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时不时的叹息声，甚至他轻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段陌别像是有些渴了，从桌肚里拿出一瓶某品牌的瓶装拿铁。绿色包装，上面印着品牌logo，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很不太习惯这个味道。

“太甜了，越喝越困”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江语涵没敢接话，只是心里默默记下。

他又喝了一小口，最终还是把瓶盖拧好，放在了两人课桌之间的空隙处，没再碰。

前座的男生叫徐磊，是个爱闹腾的性子，早就听腻了数学课，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瓶放在桌沿的拿铁，又看了看段陌别专注听课的样子，偷偷回过头，冲江语涵挤了挤眼，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玩玩？”

江语涵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徐磊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那瓶拿铁，然后做了个拧瓶盖的动作——手指虚虚捏住瓶盖，缓慢地往下拧，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像是在玩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游戏。他示意江语涵，试试把瓶盖拧到快要掉下来，却又让它保持着最后一丝连接，瓶口朝下也不会掉。

这是个无聊透顶的小游戏，大概是课堂太沉闷，想找点乐子。

江语涵看着，心里有点紧张，怕被老师发现，也怕被段陌别察觉。她想摇头拒绝，可徐磊一脸怂恿的表情，加上心底那点莫名的、想打破沉闷的冲动，她并没有移开目光。

徐磊玩了两下，觉得不过瘾，又用眼神催促江语涵试试。

江语涵飞快地看了一眼讲台，老师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大题的过程。又侧头看了一眼段陌别，他依旧在认真听讲，眉头微蹙，似乎在琢磨刚才老师讲的，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和前座的小动作。

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那冰凉的塑料瓶盖。触感传来的瞬间，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学着徐磊的样子，极其缓慢地往下拧。

瓶盖和瓶口的螺纹一点点错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眼睛紧紧盯着瓶盖，生怕一不小心瓶盖就会与瓶身分离。

瓶身被她倒了过来，里面的拿铁随着角度慢慢往瓶口涌，却因为瓶盖还没完全脱离，始终被稳稳地封在里面。那种微妙的平衡，像一根绷紧的弦，让她既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就在这时，段陌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微微侧过头看向她这边。

江语涵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一抖，原本就快要脱离的瓶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因为失去了瓶盖的束缚，瓶身里，棕色的拿铁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流，大部分都溅在了……段陌别蓝色的校服裤子上，在大腿的位置晕开了一大片深棕色的污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江语涵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污渍，大脑一片空白。周围似乎有同学察觉到了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让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得发烫。

“对、对不起！段陌别……”她慌乱地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我……”

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在玩一个无聊的游戏？说自己是被前座怂恿的？怎么听都像是苍白的借口。

前座的徐磊也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纸巾，嘴里还念叨着：“哎呀，不好意思啊陌别，我刚才……”

“不关他的事！”江语涵突然打断他，听时。声音已然带着哭腔，眼睛红红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玩你的瓶子……”

她接过徐磊递来的纸巾，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段陌别裤子上的污渍，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停住了——男女有别，怎么能随便碰他的裤子，那样太冒昧了。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洗干净好不好，或者新买一条赔给你……”她反复道歉，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和无措。

段陌别先是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裤子上的咖啡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了。他抬头看向眼前急得掉眼泪的江语涵，眼眶红红的，鼻尖也透着粉色，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的自责，像只做错事又无措的小猫。

他心里那点因为裤子被弄脏的不悦，瞬间就被眼前这景象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慌乱和……心疼。

“没事，没事，你别哭啊。”段陌别连忙开口，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不就是洒了点咖啡吗？多大点事儿，没事的没事的。”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瓶盖，随手放在桌角，然后拿过江语涵手里的纸巾，自己简单擦了擦裤子上的污渍。咖啡渍已经渗透了布料，擦是擦不掉了，只能留下更深的印记。

“你看，擦不掉了，”段陌别摊了摊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不过没关系，这条裤子今天本来也是要洗的，正好了吗不是。”

江语涵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抽泣着说：“真的……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段陌别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就是一条裤子而已，洗不掉就算了，不用你赔，也不用你洗。再说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对吧？”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眼神也很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可是……”江语涵还是觉得过意不去，眼泪还在往下掉。

“真的没事啦，”段陌别打断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包干净的纸巾递给她，“擦擦眼泪吧，再哭就成小花猫了。你看，老师都看过来了。”

江语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讲台，物理老师果然停下了讲课，正朝这边看过来，脸上带着疑惑。她顿时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连忙接过纸巾，低下头擦眼泪，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好啦，听课吧。”段陌别轻声说，把那瓶剩下的拿铁扔进了桌子旁挂的垃圾袋，然后重新坐直身体，拿起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课堂恢复了平静，物理老师继续讲课，只是偶尔还会朝这边瞥一眼。

江语涵低着头，眼泪虽然止住了，心里却依旧乱糟糟的，充满了愧疚。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段陌别，他真的像没事人一样在听讲，只是那条蓝色的裤子上的深棕色污渍，醒目地提醒着她刚才的冒失。

他为什么不生气呢？换作是自己，裤子被人弄脏了，肯定很不开心的。

他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江语涵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连忙低下头，假装看题，可目光落在练习册上，那些电路图却变成了段陌别刚才带着安抚笑意的眼睛。

而身旁的段陌别，看似在认真听讲，心思却早已飘远。

他能感觉到身旁女生的局促和不安，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眼泪的微咸气息。刚才她急得掉眼泪的样子，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不是没被人弄脏过东西，以前遇到这种事，多少会有点不耐烦。可刚才看到江语涵那通红的眼眶和无措的样子，他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想让她别难过的冲动。

他甚至觉得，她掉眼泪的样子，虽然让人心疼，却也……很可爱。

这个认知让段陌别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江语涵，她正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脖颈在灯光下露出一段白皙的弧度。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又酸又软。

段陌别猛地转过头，假装专注地看着黑板，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容易害羞、有点冒失，但是很可爱很真诚的同桌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物理老师的讲课声还在继续，可少年少女的心思，却因为这意外洒出的咖啡渍，悄悄发生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