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醒来时,闻到的是松脂和药草混合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在被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北境初融的雪地里洒下的阳光。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左手边握着一只温热的手——安迷修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守了他很久。
雷狮的心跳慢了半拍。他想起沙漠里那场蓝色的火焰,想起安迷修扑到他身前的瞬间,想起被抱在怀里时感受到的体温。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在记忆里,却带着奇异的暖意。
他轻轻抽回手,想帮安迷修理一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刚要触到,安迷修却猛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安迷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没事。”雷狮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他撑起上半身,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安迷修连忙按住他,“医生说你要好好躺着。”他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雷狮嘴边,“喝点水。”
雷狮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滑过喉咙,带走了干涸的灼痛感。他看着安迷修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疤痕——那道跟随了他九年的烫伤,如今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像被月光吻过的印记。
“疤……”雷狮的指尖轻轻落在那道白痕上。
安迷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星泪花的功劳。可惜没能亲眼看到它开花的样子,就被我们烧了。”
“没什么可惜的。”雷狮收回手,眼神落在窗外,“有些东西,留着反而是祸。”
安迷修没接话。他知道雷狮说的是星泪花,也是他们之间那些被“责任”和“界线”缠绕的过往。他起身想去叫管家准备些吃的,却被雷狮拉住了手腕。
“安迷修。”雷狮的声音很轻,“首都的公司……”
“已经让副总代管了。”安迷修打断他,语气很平静,“我暂时不回去。”
雷狮的睫毛颤了颤:“值得吗?为了我,放弃那些……”
“你又在说傻话。”安迷修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雷狮,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以前是我太胆小,总想着逃避,可这次在沙漠里,我想明白了——有些绳结,总得亲手解开才行。”
雷狮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被阳光晒暖的湖水。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安迷修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雷狮。他学着给伤口换药,虽然动作笨拙,总会不小心弄疼雷狮,却异常认真;他会坐在床边读北境的旧报纸,读到有趣的地方,就停下来问雷狮“是不是真的”;他还翻出雷狮那本旧笔记,一页页地念那些巡逻记录,像是在重新拼凑他缺席的五年。
雷狮的话依旧不多,但眼神里的冰霜在一点点融化。他会在安迷修念错字时,低声纠正;会在安迷修不小心被药瓶砸到时,皱眉说“小心点”;甚至有一次,安迷修趴在床边睡着了,他用仅能活动的右手,笨拙地给对方盖上了毯子。
卡米尔成了两人之间最默契的“传声筒”。他会把雷狮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告诉安迷修——比如“他其实很喜欢听你念报纸”,“他昨天看你手忙脚乱换药时偷偷笑了”;也会把安迷修藏在心里的担忧讲给雷狮听——比如“他总怕你觉得闷”,“他夜里总醒来看你有没有发烧”。
庄园的积雪渐渐化了,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板路。雷狮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时,安迷修就扶着他在院子里慢慢散步。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幅流动的画。
“卡米尔说,你以前总在夜里去我房间。”安迷修突然说,扶着雷狮的手紧了紧。
雷狮的脚步顿了顿,耳根有些发红:“怕你回来找不到东西。”
“那你找到我落下的匕首时,是不是很生气?”安迷修想起那把刻着“修”字的匕首,嘴角忍不住上扬。
“没生气。”雷狮的声音很轻,“就是觉得……你总会回来的。”
安迷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雷狮:“雷狮,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管家匆匆跑进来,脸色苍白:“少爷,雷狮队长,守卫军的人来了,说有紧急事找您。”
雷狮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个穿着守卫军制服的年轻士兵,看到雷狮时,眼睛一下子红了:“队长!您真的还活着!”
“出什么事了?”雷狮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是……是雷德的残部。”士兵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躲在断刃峡谷的另一侧,联合了其他几股叛军,据说又在打沙漠的主意,还说……要为雷德报仇,血洗北境。”
雷狮的脸色沉了下去。安迷修扶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绷紧的肌肉。
“守卫军的兵力够吗?”安迷修问。
“不够。”士兵摇了摇头,“这几年战乱,很多人都牺牲了,现在能调动的,只有不到一百人。”
雷狮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明天就到。”
“队长,您的伤……”
“不碍事。”雷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士兵走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安迷修看着雷狮紧绷的侧脸,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雷狮又要回到那个属于他的战场了,那个充满硝烟和鲜血的地方。
“你不能去。”安迷修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的伤还没好,而且……”
“我必须去。”雷狮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安迷修熟悉的坚定,“北境是我的家,我不能让它再被叛军糟蹋。”
“那我跟你一起去。”安迷修说,语气异常坚决。
“不行!”雷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太危险了。”
“五年前我已经躲过一次了,这次我不会再躲。”安迷修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你说过,有些责任不是一个人的事。那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
雷狮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安迷修的眼睛亮得像星泪花,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让他想起沙漠里那场蓝色的火焰——看似脆弱,却能燃尽一切阻碍。
“好。”雷狮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都要听我的。”
安迷修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这场仗不好打,甚至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他不怕,只要能和雷狮站在一起,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闯一闯。
那天晚上,安迷修在雷狮的旧军装口袋里,找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一看,是他当年画的蛋糕——歪歪扭扭的,上面还画着两个小人,一个举着枪,一个捧着书。旁边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比石头硬,但很甜。”
安迷修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想起雷狮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原来那不是嘲笑,是藏在心里的珍惜。
他把画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口袋里,然后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雷狮。月光落在雷狮的脸上,疤痕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雷狮,”他轻声说,“这次,我们一起把绳结解开,好不好?”
窗外的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轻轻应和。安迷修伸出手,轻轻握住雷狮放在被单上的右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划过,带着跨越了五年时光的温度。
他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或许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但只要牵着这只手,他就有勇气走下去。就像北境的雪总会融化,沙漠的花总会再开,他们之间那些缠绕的绳结,终有一天会被解开,露出底下最纯粹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