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苏芷站在了顾夜明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下。
她几乎一夜未眠。回到那个简陋的出租屋,她洗了个热水澡,却洗不掉内心的焦灼和兴奋。她将那份“卖身契”锁进抽屉底层,仿佛那样就能暂时隔绝那个令人绝望的交易。
然后,她翻出所有关于《无声之境》的零碎资料、她做的角色笔记、手语学习记录,还有那些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的、属于聋哑舞者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她知道自己毫无退路,这次试镜,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素面朝天。她要以最本真、最贴近角色的状态去面对这次考核。
顾夜明的工作室位于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顶层,装修是极简的性冷淡风,黑白灰的主色调,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与前一夜铂悦酒店的浮华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前台小姐将她引到一间宽敞的排练室。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导演陈正,一位以严谨和挖掘演员潜力著称的中年导演;制片人李曼,一位干练利落的女性;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是手语指导老师。
顾夜明并不在场。苏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苏芷是吧?”陈正导演翻看着她的资料,眉头微蹙,“简历很干净,几乎空白。说说看,你为什么觉得你能胜任林默这个角色?”(林默是《无声之境》女主角的名字)
苏芷深吸一口气,没有怯场,她用清晰的声音阐述了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林默的‘无声’,不仅仅是生理的缺陷,更是她对外部世界喧嚣的隔绝。舞蹈是她唯一的语言,是她与世界对话的方式。她的挣扎不在于听不见,而在于‘被听见’、‘被理解’的渴望。这种渴望,与是否聋哑无关,是每个人都有的灵魂共鸣。”
她的话让陈正和李曼交换了一个眼神。
“光说不练假把式。”李曼开口,“剧本第三页,林默在练功房独自起舞,发现窗外孩子们模仿她动作的那段无声表演,你来一遍。不需要舞蹈动作,我要看情绪。”
这是一段极具挑战的表演。没有台词,没有音乐,全靠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要表现出从沉浸、到发现、到惊讶、到温暖、再到一丝苦涩的复杂情绪转换。
苏芷点点头,走到排练室中央。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她仿佛真的置身于一个空旷的练功房,镜子里的只有自己。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脆弱,手指轻轻颤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无形的旋律。她开始旋转,跳跃(意念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舞蹈的韵律感,却又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
突然,她的目光被想象中的“窗外”吸引。她的身体猛地顿住,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被窥视的惊慌,随即,那惊慌慢慢融化,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柔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动人的笑容,眼中有点点泪光闪烁。她抬起手,不再是舞蹈的动作,而是变成一个简单的手语——【谢谢】。
表演结束,排练室里一片寂静。
手语指导老师惊讶地说:“她刚才那个手语,做得很标准,而且……很有感情。”
陈正导演盯着苏芷,目光锐利:“你看过完整剧本?”
“没有。”苏芷老实回答,“我只通过一些公开信息和人物小传做了推测。”
“推测得很准。”李曼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下面,配合手语老师,表演一段有对手戏的剧情。林默和手语老师争吵,关于她是否应该去参加一个健全人的舞蹈比赛。”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对苏芷专业素养和极限承受能力的考验。即兴表演、情绪爆发、舞蹈基本功展示、手语对话……三位考官轮番上阵,问题刁钻,要求严苛。
苏芷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神和体力,但她顶住了。她的表演或许还带着青涩,但那种沉浸式的投入、对角色精准的把握,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灵气,让在场的专业人士都暗暗心惊。
试镜结束,苏芷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回去等消息吧。”陈正导演的表情依旧严肃,看不出喜怒。
苏芷鞠躬道谢,退出了排练室。走到电梯口,她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
这时,旁边总裁办公室的门开了。顾夜明走了出来,他似乎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看到苏芷,他脚步顿了顿。
“试镜结束了?”他问,语气平淡。
“嗯。”苏芷点头,鼓起勇气问,“顾老师,您……会觉得我昨晚的行为,很可笑很冒失吗?”
顾夜明看着她,女孩的眼睛里有紧张,有期待,有一种烧尽一切也要抓住机会的炽热。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说:“这个圈子,有时候需要一点不管不顾的疯狂。”
他没有评价她的表现,也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这句话,对苏芷来说,已经足够了。
电梯门合上,将苏芷带离了这个可能决定她命运的地方。
而办公室内,陈正导演对顾夜明说:“是个好苗子,灵气逼人,而且……够狠,对自己狠。但是,太新了,没有任何作品,用她风险太大。而且,陆衍那边……”
顾夜明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目光深远:“风险与收益,从来都是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