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猛地睁开眼时,后颈的钝痛还未散尽,混杂着水牢里阴腐的霉味在鼻腔里冲撞。
他下意识摸向腰侧,那里本该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被生锈的砍刀划开的,血混着污水在水牢里泡得发涨——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温热的皮肉,连道浅疤都没有。
“嘶……”他倒吸口凉气,撑着地面坐起身。
视线里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周遭是密不透风的古木,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交错着遮天蔽日,却又奇异地漏下大片白光,照得地上的苔藓泛着湿漉漉的亮。
更诡异的是头顶,明明亮如白昼,却能看见无数星辰悬在半空,不是他记忆里稀疏的光点,而是像被放大了千百倍的火球,边缘燃着金红色的焰,连表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他记得自己被那两个“兄弟”灌了药,醒来时就在缅甸边境的木屋,手脚被铁链锁着,墙角堆着沾血的手术器械。
后来他拼命反抗,被打得断了三根肋骨,扔进水牢里等死。水牢的水没到胸口,里面漂着不知名的虫子,他就在那片腥臭里一点点失去意识……怎么会突然到这种地方?
正恍惚间,一颗星辰忽然晃了晃,尾部拖出长长的光带,竟真的朝着他的方向坠落!
沈鹤心脏骤停,猛地向后翻滚,后背撞在树干上才停下,抬头时那星辰已经越来越大,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不远处的山谷。
“轰隆——”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地面都在震颤,扬起的烟尘遮了半边天。
他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这哪里是流星?那规模,分明是陨石!
“小伙子,你没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鹤循声望去,只见个樵夫背着半满的竹篮,手里握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正眯着眼打量他。
樵夫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山路磨出厚茧的小腿,竹篮里的柴禾捆得整整齐齐,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沈鹤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老……老丈,这里是哪里?”
樵夫走到他面前,视线在他脸上顿了顿,忽然“哦”了一声,露出恍然的神色:“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城南沈府的七公子?”
沈鹤一愣。
沈府?七公子?这名号他从未听过。
樵夫见他茫然,又补充道:“你爹是沈震沈老爷,对吧?你这张脸跟你爹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瘦了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从这儿往南走,过了三道石桥就是沈府,门口有两尊石狮子,好认得很。”
沈鹤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沈震?
这个名字像道闪电劈进脑海——他上一世的父亲也叫沈震,只是个普通的工人,为了给他凑医药费,在工地摔断了腿,后来和母亲一起成了植物人……难道是巧合?还是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苍白,指节分明,却毫无力气,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绝不是他那双在工厂搬过砖、在水牢里挣扎过的手。
这具身体太年轻,太孱弱,连站起来都得扶着树干,腿肚子还在打颤。
“多谢老丈。”他哑着嗓子道。樵夫摆摆手,背着竹篮往深山里去了,柴刀敲击树干的“笃笃”声渐渐远去。
沈鹤望着他指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迈步。
每走一步,都觉得五脏六腑在晃,这身体弱得像风中残烛,稍微快点就喘得不行。
他一边走一边拼凑信息:这里显然不是他原来的世界,天上的星辰、陌生的地名,还有这具年轻的身体……难道是传说中的重生?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青砖黛瓦的建筑群,朱漆大门前果然立着两尊石狮子,鬃毛雕刻得栩栩如生。
门楣上挂着块匾额,写着“沈府”两个烫金大字,笔力遒劲,透着股世家大族的气派。
门口的两个门卫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其中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门卫快步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七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大半天去哪儿了?小的们找得急死了!”
另一个门卫已经转身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家主!大少爷!七少爷回来了!”
沈鹤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自在,含糊道:“没去哪儿,就在外面转了转。”
“转了转?”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
只见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少女快步走来,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两朵珠花,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带着急切。
她跑到沈鹤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衣衫上沾了泥,眉头立刻皱起来:“少爷,您衣服怎么脏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告诉奴婢,奴婢去告诉家主!”
这少女眉眼灵动,眼神里满是真切的担忧。沈鹤愣了愣,刚要说话,少女已经伸手想扶他:“少爷,您脸色好差,快回屋歇歇吧。”
“不用,我自己能走。”沈鹤下意识避开。
他上一世见多了人情冷暖,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竟有些无所适从。
少女却没在意他的疏离,依旧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厨房炖了您爱喝的冰糖雪梨,我去给您端来?还有您前几天念叨的那本《百草图》,我给您找着了,放在书桌上呢……”
沈鹤听着她的话,心里渐渐有了轮廓。
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是个被娇惯着的少爷,虽然名声不好——樵夫没明说,但那“七公子”的称呼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身边的人似乎都挺在意他。
刚走进府门,迎面就走来两个身影。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身着藏青色锦袍,面容刚毅,两鬓微霜,正是门卫口中的家主沈震。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月白色长衫,气质沉稳,想必是大哥沈煜。
“鹤儿!”沈震看到他,眼睛瞬间就红了,几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你去哪了?知不知道为父有多担心?”
沈煜也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关切:“七弟,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鹤被沈震抓得生疼,却没挣扎。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和他上一世的父亲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威严,眼神里的担忧却如出一辙。
上一世,他父亲也是这样,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说“鹤儿,爸一定给你治好”,直到最后倒下……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沈鹤鼻子一酸,眼眶竟也红了。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声沙哑的:“爹……大哥……”
这一声“爹”喊出口,沈震的手猛地松了些,眼眶更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拍了拍沈鹤的后背,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威严的家主,“饿不饿?让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沈煜也松了口气,笑道:“七弟回来就好,方才我和爹正打算派人出去找你呢。”
沈鹤点点头,说不出话。他怕一开口,就会泄露自己不是他们真正的儿子。
被簇拥着回了院子,沈鹤才发现这院子竟十分雅致。
院角种着棵玉兰树,花瓣落了一地,窗前摆着张石桌,上面放着个青瓷茶杯,旁边还堆着几本书。
房间里更是精致,雕花的木床,挂着月白色的纱帐,书桌上除了那本《百草图》,还放着砚台和几支毛笔。
少女——她自称叫春桃,是贴身伺候他的侍女——端来冰糖雪梨,又帮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沈鹤坐在床边,看着春桃忙碌的身影,心里乱如麻。
他从春桃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总算弄明白了这具身体的情况。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沈鹤,是沈震的第七个儿子,上面有六个哥哥,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妹妹,加起来足足十三个,难怪他刚才会在心里吐槽“父亲真能播种”。
而这原主的名声,比他想象中还要差。
天生经脉堵塞,无法修炼灵力,在这个以修炼为尊的世界里,简直就是个异类。
天云城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从小修炼,十岁就能引气入体?
偏偏他沈鹤,连最基础的吐纳都做不到,成了整个天云城的笑柄,“废柴七公子”的名号无人不知。
前几天,原主大概是受了刺激,偷偷跑出府,结果不知怎么就晕在了城外的树林里——也就是沈鹤醒来的地方。
想来是原主没撑住,才让他这个异世的灵魂占了躯壳。
“少爷,您别多想,”春桃见他发呆,以为他又在为自己的体质烦恼,轻声安慰道。
“家主最疼您了,就算不能修炼,您也是沈府的七公子,谁敢真的欺负您?”
沈鹤苦笑。
他上一世吃过太多苦,被人踩在脚下,像条狗一样活着。
如今有了个安稳的家,有疼他的父亲和哥哥,还有贴心的侍女,本该庆幸,可他心里却总有种不安。
这个世界能修炼灵力,天上挂着会坠落的星辰,还有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势力和规则……这一切都透着危险。
而他,顶着“废柴”的名头,手无缚鸡之力,真的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侧,那里虽然没有伤口,可水牢里的痛苦、被背叛的绝望,仿佛还烙印在灵魂里。
他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任人宰割,更不能让这一世的亲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春桃,”沈鹤忽然开口,“你说,经脉堵塞……真的没办法打通吗?”
春桃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声音有些低落:“老医师说……说很难……”
沈鹤没再说话,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
很难,不代表不可能。
上一世他从绝境里挣扎过,这一世,他也绝不会认命。
他看向窗外,天上的星辰依旧明亮,那颗坠落的星辰在远处的山谷里留下淡淡的烟柱。
他想起刚才那颗星辰坠落时的景象,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陨石,会不会不一般?
在这个能修炼的世界,天降异象往往伴随着机缘。或许,那就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沈鹤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站起身。
虽然这具身体依旧虚弱,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了迷茫。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百草图》,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
不管前路有多难,他都要走下去。
他要变强,要守护这个家,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出个人样来。
至于那颗坠落的星辰……等他恢复些体力,一定要去看看。
夜色渐深,沈府的灯火次第熄灭。
沈鹤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看《百草图》,虽然很多草药他都不认识,但他看得格外认真。
窗外的玉兰树随风摇曳,落下几片花瓣,仿佛在为这个重生的灵魂,铺展开一条崭新的道路。
而远处的山谷里,那片被陨石砸中的地方,正隐隐透出微弱的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