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赶到陨石坠落的山谷时,日头已过正午。
离着老远就看见谷口聚集着不少人影,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个个耷拉着脑袋,袍子上沾着尘土,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连脚步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拖沓。
“啧,白跑一趟。”
“谁说不是呢?那东西邪乎得很,靠近点就浑身发寒,哪有什么机缘?”
“听说城西的李老怪不信邪,硬要往里闯,结果还没到千米线,就跟被无形的刀劈了似的,当场就……”
碎言碎语飘进沈鹤耳朵里,他心里那点刚燃起的期待顿时凉了半截,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兔子。
他扶着棵歪脖子树喘了好一阵——这具身体实在太差,不过是急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就累得肺里像塞了团棉花,每口呼吸都带着灼痛。
等缓过劲,他才敢往谷里挪。
越往里走,空气越不对劲,明明是晴朗天,却透着股阴冷的压抑,连风都像是被冻住了,刮过耳边时带着细碎的呜咽。
走到谷口边缘,他猛地停住脚步,倒吸了口凉气,连呼吸都忘了。
眼前哪是什么普通的山谷?分明是个被巨力砸出来的天坑!
以中心处一个漆黑的点为核心,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过,硬生生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直径足有千米的巨坑,坑壁陡峭得几乎垂直,裸露出的岩石焦黑一片,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显然是被高温灼过。
而这巨坑的影响范围更是吓人,周围数万米内的草木全枯了,地面裂着蛛网般的缝隙,连阳光照下来都像是被过滤了,显得灰蒙蒙的。
“乖乖……”沈鹤喃喃自语,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这哪是陨石?说是天塌下来一块都有人信。
巨坑边缘还围着几十号人,大多穿着各式劲装或道袍,看打扮就不是普通人。
他们或站或坐,有的盯着坑底出神,有的则在低声议论,脸上都是凝重。
沈鹤瞅了个面善的中年汉子,壮着胆子走过去,拱手道:“这位前辈,晚辈请教一句,这坑底……就没人下去看看吗?”
那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穿着沈府的锦袍,虽然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却也没怠慢,只是指了指坑中心,苦笑道:“不是不想,是不敢啊。”
“哦?”沈鹤追问,“莫非下面有什么凶险?”
“凶险?”汉子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后怕,“何止是凶险!你看到那中心的黑点没?从陨石落下来开始,那里就透着股邪门的排斥力。我们这些修仙者,别说靠近千米之内,就是站在万米外,都觉得浑身灵力滞涩,修为越高的,受的压制越厉害。”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刚才有个引气境八重的愣头青,不信邪,非要试试,结果刚迈过千米线,整个人就跟被什么东西撕了似的,‘嘭’地一下就散了,连点骨头渣都没剩下,直接化作血沫子,被风吹得连影都没了。”
沈鹤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引气境八重,那在天云城也算一号人物了,竟然连个响都没听见就没了?
“那……普通人呢?”他又问,心里隐隐有个念头。
“普通人?”汉子摇头,“你看看这坑壁,陡得跟镜子似的,别说普通人,就是擅长攀岩的山精,怕是也爬不下去。真要硬闯,不是被排斥力撕碎,就是一头栽下去摔成肉泥,跟用血肉堆路没区别,最后都是化作尘埃的命。”
沈鹤沉默了。
这么说来,这陨石坠落之地,简直就是个死局?修仙者靠近就死,普通人下去就摔,那所谓的“机缘”,岂不是看得见摸不着的镜花水月?
他又看了看那汉子,见他腰间挂着块刻着剑纹的令牌,气息沉稳,想必修为不低。
可刚才这汉子对他说话时,态度却算平和,想来还是看在沈府的面子上。
沈震在天云城经营多年,沈府勉强算是在天云城顶尖世家,但凭着沈震聚气境九重的修为,以及六个在修炼上颇有天赋的儿子,在城南一带也是说一不二的,寻常散修确实不敢轻易得罪。
“那……凝丹境的前辈呢?”沈鹤又问。
凝丹境,那是比聚气境高一个大境界的存在,整个天云城都没几个。
汉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诧异,似乎没想到这“废柴七公子”还知道凝丹境。
他摇了摇头:“凝丹境的大人物,哪会为了块不知底细的陨石跑这种小地方?就算知道了消息,赶来也得好几天。至于更高境界的……怕是连听都懒得听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说到底,这地方对他们这些低阶修仙者而言,是十死无生的禁区;对高阶修士而言,又未必值得一趟。
沈鹤心里那点侥幸彻底凉了。
他站在坑边,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心里却有些不甘。
他重生一回,难道真要顶着“废柴”的名头,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上一世的苦难还在灵魂里灼烧,他不想再任人欺凌。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注意到那汉子刚才的话里有个漏洞:修仙者靠近会被抹杀,但没说……完全不能靠近。
而且,那排斥力似乎只针对“灵力”?
他自己经脉堵塞,无法修炼,体内一丝灵力都没有,算不算是个“例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大多已经心灰意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沈鹤不动声色地往后退,慢慢隐入旁边的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石头缝躲了起来。
他要等,等所有人都走光,等天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西沉,谷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观望的,也都缩在万米之外,不敢再靠近。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月光洒在焦黑的坑壁上,泛着诡异的冷光,周围彻底没了人声,沈鹤才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夜风吹过,带着股焦糊的味道,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气息。
沈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借着月光,一步步朝着巨坑中心挪去。
刚走到离中心大约万米的地方,他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奇怪……
没有那汉子说的灵力压制,反而……他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暖暖的,很舒服。
就像是寒冬里泡在热水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股暖意。
而且,他隐约觉得,那坑中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喊”他,不是用声音,而是一种冥冥中的牵引,温柔得像是母亲的呼唤。
这感觉太奇怪了,却又让他莫名地安心。沈鹤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越靠近中心,那股暖意就越明显,牵引感也越强。他甚至觉得脚步都轻快了些,之前赶路的疲惫仿佛都被这股暖意驱散了。
走到大约五千米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已经变成了模糊的影子,而他竟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果然……”沈鹤心里一动。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那排斥力只针对有灵力的修仙者,对他这个“废柴”无效!
他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
千米线越来越近,坑壁的陡峭也越来越清晰,月光下能看到上面布满了尖锐的碎石,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沈鹤站在千米线边缘,往下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张巨嘴,要把人吞噬进去。
他的心跳得飞快,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打颤,刚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突然一滑,“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朝着坑底摔去!
“完了!”这是沈鹤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成一滩烂泥时,身体突然被一股柔软的力量托住了。
那股力量暖暖的,带着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温柔,像是裹在棉花里,顺着坑壁缓缓往下落。
沈鹤惊魂未定,下意识睁开眼,只见周围萦绕着淡淡的白光,正是这白光托着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焦黑的岩石在白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微微发烫。
下落的速度不快,他甚至有功夫打量四周。
坑壁上布满了深沟,显然是陨石坠落时被高温灼烧、撞击形成的,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光泽,像是凝固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噗”的一声轻响,他落在了一片柔软的东西上。
沈鹤打了个趔趄,站稳后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类似灰烬的东西,踩上去软绵绵的。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变成了个小小的光点,坑壁高得根本望不到头。
这里就是千米核心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刚才摔倒时额头磕破了点皮,流了点血,竟然没受别的伤。
那点血迹刚流出来,就被周围的暖意包裹住,很快就止住了,连伤口都开始发痒,像是在愈合。
“好神奇……”沈鹤喃喃道。他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虽然无法修炼灵力,但这具身体的原主,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偷偷练过几年粗浅的武学。
这武学和修仙者的灵力不同,靠的是气血运转,讲究的是筋骨皮。
原主经脉堵塞,气血本就虚弱,练了也没什么成效,反而因为耗气血,显得比常人更虚。
但刚才那一摔,他能下意识地护住要害,大概就是这粗浅武学的功劳。
只是现在,他更发愁了——上来难,下去容易,可这深几百米的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怎么上去?
周围的暖意还在,却无法驱散他心里的焦虑。
他摸了摸肚子,空空如也,这具身体本就虚弱,再不吃东西,怕是撑不了多久。
“既来之,则安之。”沈鹤咬了咬牙,朝着坑中心走去。
不管怎么说,先看看那陨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坑底比他想象中要大,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尖锐的碎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看到了那块“陨石”。
那根本不是他想象中巨大的石头,而是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菱形碎片,通体漆黑,表面却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有无数星辰在上面流转。
它静静地躺在坑底最中心的一块平整岩石上,周围萦绕着和刚才托住他的一样的白光,那股暖意和牵引感,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沈鹤走到碎片前,蹲下身,仔细打量着。碎片触手温润,像是有生命似的,随着他的触碰,上面的银光流转得更快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鹤心里充满了疑惑。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糟糕,气血不足的毛病又犯了。
他晃了晃脑袋,想撑住身体,却发现手脚越来越软,视线也开始模糊。
不能睡!
他心里警铃大作。在这里睡着,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身体的虚弱像潮水般涌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怎么办?
他看着那块菱形碎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碎片透着诡异,却又散发着能治愈他伤口、驱散疲惫的暖意。或许……它能救自己?
管不了那么多了!
沈鹤抓起那块碎片,想也没想,直接塞进了嘴里。
碎片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就在液体入腹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从大脑开始,瞬间席卷全身!
沈鹤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去,又像是被巨力撕扯着,要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拽出来。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抱着头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
眼前不再是坑底的景象,而是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飞速闪过:有星辰在诞生,有星系在毁灭,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在挥剑斩碎虚空,有巨大的怪兽在吞噬日月……这些画面快得让人看不清,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同时,那菱形碎片化作的液体,在他体内化作无数道银色的流光,顺着他的血管、经脉疯狂地游走。
他那堵塞的经脉,像是被滚烫的铁水冲刷着,又痛又麻,却又有种奇异的通畅感在慢慢滋生。
更让他惊骇的是,那些银流最终都涌向了他的大脑,像是在硬生生“开凿”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飞速膨胀,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此刻瞬间明了;那些晦涩的文字、复杂的图案,仿佛天生就刻在他的记忆里。
这是……大脑在被开发?
剧痛和狂喜交织在一起,沈鹤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无尽的星空中,周围是亿万星辰在旋转,耳边是古老而苍茫的低语。
“起源星核……寻有缘者……逆天悟性……”
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沈鹤想抓住它,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的剧痛渐渐被一种极致的疲惫取代。
最终,他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倒在坑底的灰烬中,陷入了沉睡。
而在他沉睡后,那些银色的流光并没有消失,依旧在他体内缓缓流转,不断冲刷着他堵塞的经脉,滋养着他虚弱的身体。
他的眉心处,隐隐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菱形印记,一闪而逝,与那块被他吞下的碎片,隐隐呼应。
坑外的夜依旧深沉,没人知道,这个被整个天云城嘲笑的“废柴”,在这无人敢靠近的禁区深处,正经历着一场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