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穿过沈府的飞檐翘角,掠过二少爷沈瑜的院落时,像是被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凄楚。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伸展着,像一双双枯瘦的手,抓向暗沉的天幕。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破碎的影子,更添了几分萧索。
房间里,烛火跳动,映着满室的狼藉。
原本整齐摆放的桌椅被掀翻在地,砚台摔成了两半,墨汁泼洒在宣纸上,晕开大片大片的黑,像极了沈瑜此刻的心境。
书架上的书籍散落一地,有的被撕成了碎片,有的被踩在脚下,页脚卷曲发黑。
沈瑜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双肩微微耸动。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干净的锦袍,却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背影里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
“呵……绝世天才?”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自嘲。
“现在呢?不过是个经脉尽断、丹田破碎的废物!”
“那些曾经被我踩在脚下的杂碎,现在怕是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笑吧?”
“青云宗……赵峰……执法长老……”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些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恨意。
“你们等着!我沈瑜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梨花木柜上。
那柜子本就不算结实,被他这含着怨怒的一脚踹中,“哗啦”一声散了架,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
玉佩、折扇、几本旧书……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也摔在了地上,盒盖弹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枚耳钉。
那耳钉是用羊脂白玉雕成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兰草,玉质温润,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沈瑜的目光落在耳钉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僵住。
那是母亲的遗物。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总爱戴着这枚耳钉,说那是她年轻时,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送的。
后来母亲突然神秘消失不见,但消失前,什么都没带走,只偷偷将这枚耳钉塞进了他的襁褓里,还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
这些年,他一直将这耳钉带在身边,藏在贴身的衣袋里,从未离身。哪怕是去青云宗修炼,也日夜贴身收藏着。
刚才他情绪激动,翻找东西时,不小心将装耳钉的盒子掉进了柜子里,竟忘了拿出来。
沈瑜蹲下身,颤抖着手捡起那枚耳钉。
玉质微凉,触感熟悉,瞬间勾起了他对母亲模糊的记忆——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歌声,还有最后分别时,母亲那眼中那化不开的不舍和担忧。
“娘……”他将耳钉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孩儿不孝……孩儿成了废人……再也不能让您骄傲了……”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而虚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房间里响起:
“是谁在唤‘娘’?”
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却又清晰地传入沈瑜耳中。
沈瑜猛地一惊,霍然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谁?谁在说话?!”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是我。”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些,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你……是兰芝的儿子?”
兰芝?那是母亲的名字!
沈瑜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死死盯着手中的耳钉,声音发颤:“你……你是谁?你在什么地方?”
“我就在你手里。”那声音笑道,带着几分释然,“没想到啊……兰芝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沈瑜低头看向掌心的白玉耳钉,只见那耳钉上的兰草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微微闪烁着淡青色的光。
“你……你在这耳钉里?”他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把耳钉扔出去,却又舍不得——这是母亲的遗物,更何况,这声音还认识母亲!
“呵呵,说来话长。”那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
“我本是‘万法阁’的长老,与你母亲兰芝是旧识。当年她初入修行界,还是我指点过她几招呢。”
“后来……唉,江湖险恶,我遭人暗算,身死道消。弥留之际,一缕残魂恰好附在了这枚耳钉上——这耳钉是我当年送她的,里面刻了点小阵法,能护住残魂不散。”
“这些年,我就待在这耳钉里,跟着你母亲,后来又跟着你。看着你从蹒跚学步的娃娃,长成挺拔的少年,看着你十三岁被青云宗选中,看着你在宗门里刻苦修炼,一步步成为别人口中的‘绝世天才’……”
沈瑜愣住了。
原来,一直有一道残魂在陪着他?看着他成长,看着他变强?
那这三个月前的宗门大比,那执法长老的诬陷,那经脉被废的痛苦……他也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沈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希冀,又带着一丝绝望。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帮我?”
“我若是能帮,岂会袖手旁观?”那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一缕残魂,连现身都做不到,最多只能感知到你的情绪。那执法长老乃是凝丹境修士,就我目前残魂这点微末道行,在他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沈瑜的心沉了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
是啊,连凝丹境修士都对付不了,一道残魂又能做什么?
“不过……”那声音话锋一转,“你也不必太过绝望。”
“绝望?”沈瑜惨笑,“经脉尽断,丹田破碎,我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除了绝望,我还有什么?”
“谁说经脉尽断就不能修炼了?”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傲然。
“当年我万法阁收藏的古籍里,记载过一种上古秘法,名为《换脉重生诀》,专门针对经脉被毁之人。此功法能以自身精血为引,重塑经脉,虽过程痛苦万分,但其修炼速度,远超寻常功法!”
沈瑜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你说什么?!有这种功法?!”
“自然。”那声音道,“只是这功法太过霸道,修炼之初需忍受挖心蚀骨之痛,而且对肉身强度要求极高,稍有不慎,就会精血耗尽而亡。当年我万法阁也只敢将其列为禁术,无人敢尝试。”
挖心蚀骨之痛?精血耗尽而亡?
沈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便变得无比坚定。
他连经脉被废、丹田破碎的绝望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痛是不能忍受的?比起一辈子当个任人嘲笑的废物,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练!”他斩钉截铁地说,“前辈,只要能让我重新修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好!有兰芝当年的风骨!”那苍老的声音赞许道,。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换脉重生诀》不仅修炼痛苦,所需的资源也极为庞大。重塑经脉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宝,否则就算你能忍受痛苦,也撑不过第一重境界。”
沈瑜皱起眉头。天材地宝?沈府虽然家底不薄,但也绝算不上富裕,哪有那么多资源供他修炼这种禁术?
“而且,”那声音继续道。
“你如今身份敏感,青云宗既然敢废你,就绝不会让你有翻身的机会。若是让他们知道你在修炼《换脉重生诀》,必定会派人斩草除根。”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比之前更加凶险。
但沈瑜的眼中,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绝望。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白玉耳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资源,我会想办法。青云宗的人,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前辈,只要你肯教我,我就一定能做到!”
他想起了母亲临走前的眼神,想起了父亲抱着他时颤抖的肩膀,想起了那些嘲笑他、践踏他尊严的嘴脸。
他不能就这么倒下。
“好小子,有种!”那苍老的声音大笑起来,“既然你有这份决心,我便传你这《换脉重生诀》!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万法阁最后一位弟子!”
“弟子沈瑜,拜见师傅!”沈瑜毫不犹豫地对着手中的耳钉拜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那声音带着一丝欣慰,“现在,我先传你功法口诀,你且记好……”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沈瑜耳中。
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一旦入耳,便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沈瑜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凝神倾听。
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他眼中重燃的火焰——那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都要坚定的火焰。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叶依旧在落,但这房间里的凄凉,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驱散了。
沈瑜知道,从他拜师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往巅峰的道路。
而那些曾经欺辱他、践踏他的人,终将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夜色渐深,沈府的其他院落早已沉寂,唯有二少爷的房间里,烛火依旧明亮,映着一个少年绝地反击的决心,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