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辆线条冷硬的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入南湖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裴淮声推门下车,他今日的穿着与平日迥异,一身简约的黑色冲锋衣搭配白色直筒长裤,褪去了商界精英的锐利,倒平添了几分清爽的少年气,只是眉眼间那份经年累月的沉静与淡漠,依旧挥之不去。
他熟练地乘电梯抵达目标楼层,走向一个门牌并不显眼的工作室——这是欧阳辞远回国后,完全凭自己能力开设的心理咨询工作室。因今日约了裴淮声,欧阳辞远难得地提早了许多到来,此刻正在里面准备。
裴淮声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在那道深色的木门前驻足片刻,像是在做某种无声的确认,这才抬手推开。
“来了?”欧阳辞远正低头回着工作信息,听到动静头也没抬,语气熟稔,“自己找地方先坐。喝咖啡还是其他?”
“我喝茶。”裴淮声声音平静,走到靠窗的沙发边坐下,目光扫过室内温馨而专业的陈设。
欧阳辞远这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挑眉“啧”了一声:“裴总,您还真会挑,我这儿是心理咨询室,不是茶艺馆。”他话虽这么说,脸上却带着调侃的笑意。
裴淮声闻言,抬眼淡淡地看向他,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自带一种无声的压力,仿佛在问:“所以你泡,还是不泡?”
“行行行,别用你那冰块脸看着我,怪瘆人的。”欧阳辞远举手做投降状,语气里带着点挑衅,却又认命地走向茶水台,“泡就是了。不过提前声明,我这小庙,只有安神的花茶,专治您这种思虑过重的大佬。”
裴淮声没接他的话茬,视线已然落回自己的手机屏幕,指尖滑动,处理着邮件,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不一会儿,欧阳辞远端了两杯氤氲着热气的花茶,示意裴淮声跟他进入里面的专业咨询室。他随后出去,细心地将工作室外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咨询室内布置得更加静谧温馨,暖色的灯光,舒适的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助眠香薰气息。欧阳辞远在裴淮声对面坐下,专业姿态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最近睡眠怎么样?还跟以前一样很难入睡?睡眠时长和深度有变化吗?”他打开记录本,语气平和。
“比之前容易入睡一点。”裴淮声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吝啬,“其他没变化。”
欧阳辞远点点头,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接着问:“那情绪方面呢?最近有没有出现比较大的波动,或者……持续性的焦虑、低落?”他问得谨慎。
裴淮声沉默了。该如何作答他抿紧薄唇,选择了缄默。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行声。欧阳辞远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给予他沉默的空间。这场咨询,在时而简短问答,时而长久静默中,持续了近两个半小时。玻璃茶桌上的花茶,从滚烫变得温热,最终彻底凉透。
结束时,裴淮声起身,许是坐得太久,又或是心神耗费过大,起身时手肘无意间碰倒了桌上那只已空的茶杯。瓷器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微凉的花茶渍在他白色的裤子上洇开一片。
欧阳辞远第一时间起身过去查看他的情况,语气关切:“没事吧?没烫着吧?”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裴淮声卷起袖子的小臂,动作却猛地顿住——在那线条有力的小臂内侧,赫然多了几道新鲜的、淡红色的划痕,与周遭皮肤格格不入,那绝不属于任何意外擦伤。
欧阳辞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压着怒其不争的痛心:“裴淮声!我他妈那么辛苦帮你疏导、用药,是为了什么?!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我求你了!”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罕见的焦灼与严厉。
相较于欧阳辞远的激动,当事人裴淮声却异常平静。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发现的痕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弯腰将碎裂的瓷片拾起,放在旁边的桌上,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下次注意。走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径直拉开咨询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欧阳辞远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和桌上的碎瓷片,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裴淮声内心那座冰山,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寒冷和坚固得多。而那个能真正融化它的人,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