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声刚走出欧阳辞远的工作室,电梯下行时的失重感尚未完全消散,口袋里的手机便如同催命符般尖锐地响起。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裴明青。指尖划过,挂断。不过三秒,铃声再次固执地撕裂地下车库的寂静,大有不接不通誓不罢休的架势。
他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厌恶,最终还是在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冰冷地滑动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裴明青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晚上七点,晏鸣酒店2号包厢,家庭聚会。你商伯伯一家也在,记得准时。” 话语简洁,却堵死了他拒绝的余地。
挂断电话,裴淮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嘲。家庭聚会?多么讽刺的字眼。自从当年被他们以“锻炼独立”为名远送海外,实则不过是为了减少他在祖父裴重山面前出现的机会,他与父母之间那点本就稀薄的亲情,早已消耗殆尽。回国至今,若非财经报道,他们恐怕连他身在何处都未必知晓。所谓的亲情,早已像腐烂的果实,表面尚存完整,内里却已被蛀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通电话只在他心湖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底。多年的疏离与伤害,早已让他对这份畸形的亲子关系麻木。
晚上七点半,裴淮声准时推开包厢门。室内灯火通明,裴明青与李明珠已然在座,而旁边坐着的,正是商氏夫妇及其女儿商琳。
“淮声来了。”李明珠立刻起身,笑容殷切地迎上来,握住他的手,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在他与商琳之间流转,“快过来坐,就等你了。” 她眼中有刻意营造的激动,却触不动裴淮声心底半分涟漪。
商琳闻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光彩,她站起身,声音温婉:“淮声哥,好久不见。”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妆容服饰无一不完美,看向裴淮声的眼神里,带着世家小姐的矜持,以及一丝藏不住的倾慕。
裴淮声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礼貌却疏远。
席间,气氛表面和睦。话题大多围绕着商业动态与无关痛痒的闲谈。直到酒过三巡,裴明青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淮声,你商琳妹妹刚从J国完成学业回来,下周商会特意为她办了个接风酒会。你这些年忙于事业,个人问题一直没着落,我们做父母的,总是挂心。你们年轻人多接触接触,商琳刚回国,对国内科技圈也很有兴趣,你多带带她。”
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社交圈的寻常关心,一个兄长对世交妹妹的寻常照拂。但背后的意图,在场几人无不心知肚明——这分明是一场精心安排的、为商业联姻铺路的试探。
裴淮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些微白色。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裴明青,最终落在商琳隐含期待的脸上,语气淡漠却清晰:“谢谢爸关心。不过我目前全部精力都在公司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上,恐怕抽不出太多时间。而且,”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感情的事,我自有主张,不劳您如此费心安排。”
他放下酒杯,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随即站起身。“我还有个跨国会议要准备,先失陪了。”
他走到裴明青身边,脚步微顿,稍稍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缓慢而清晰地低语:“爸,有些心思,动一次就够了。爷爷留下的东西……您应该不希望我动用它来捍卫我的自主权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留下一个充满威胁的空白。裴明青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听懂了儿子未尽的警告——那是关于裴重山留给孙子的、足以动摇他在集团地位的巨大遗产和隐形权力。
裴淮声直起身,不再看父亲铁青的脸色,也对商琳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视而不见,转身决绝地离开了包厢,将一室精心策划的算计与伪装的温情,彻底关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