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人形的黑暗没有逼近,只是停在卧室门口,像一扇通往虚无的门。它内部翻涌的细小阴影渐渐平息,凝聚成一种近乎……凝视的专注。直接烙印在我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压得人耳膜发疼。
我背抵着窗框,锈死的插销只拉开一条窄缝,冰冷的夜风像刀片一样刮进来。剪刀还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这金属的冰凉丝毫无法驱散那团黑暗带来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
它不是实体。攻击毫无意义。房东的警告,邻居的惨叫,墙内的刮擦低语……碎片在我几乎冻结的思维里疯狂碰撞。
“……看不……见……就……安……全……”
看不见?怎么才算看不见?闭上眼?可它已经在这里了!
那团黑暗微微波动了一下。
不是前进,而是……它两侧的轮廓开始模糊,像墨汁滴入清水,缓慢地、无声地向卧室的墙壁弥漫。阴影所过之处,墙壁的纹理、颜色都在淡去,被一种更纯粹的、吸收光线的灰暗吞噬。
它在同化这个空间。它不急,因为它知道无处可逃。
我的目光猛地扫过房间——房东!他刚才就在这里!他消失了,但他一定知道什么!他最后那句话……
为什么非要看见“没有东西”?
看见“空无”是触发条件?那么反过来呢?
一个疯狂、毫无根据的念头攫住了我。与其被这缓慢弥漫的绝望吞噬,不如……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彻底的黑暗降临。视觉被剥夺的瞬间,其他感官被放大到极致。我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血液冲过太阳穴的奔流声,能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摩擦着皮肤。还有……那弥漫开的、非人的冰冷感,正在悄无声息地浸染过来,离我更近了。
信任黑暗。对抗这怪物的方式,是比它更“盲目”。
我死死闭着眼,甚至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捂在了眼睛上,双层保险。物理上的看不见。
然后,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冰冷的窗框,向下蹲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像一个真正“看不见” also “不被看见”的东西。
弥漫的冰冷感,停顿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感知变化,仿佛流动的冰水遇到了不可见的障碍,产生了片刻的滞涩。
有……有用?
但下一秒,更刺骨的寒意猛地增强!它没有视觉,但它有其他方式感知!我的闭眼,我的躲藏,本身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看见”——我在刻意地“不看见”它!这依然是一种基于它的“存在”而采取的行动!
逻辑的陷阱。看见是死,刻意不看见,也是死!
那寒意如同实质的触手,开始缠绕我的脚踝,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要将血肉连同灵魂一起冻结的死寂。绝望再次攫紧喉咙。
就在此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机簧弹开的声响。
来自……我的卧室门方向?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非常轻,却异常清晰,一步一步,从门厅走向卧室。
不是房东!这脚步声更沉,更……滞涩。
缠绕我脚踝的冰冷触感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退去。那弥漫整个房间的、吸收光线的灰暗也开始剧烈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石子。
那团人形的黑暗……它在躁动?不,甚至是……它在退缩?
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脚步声吸引了全部“注意”。
脚步声停在了卧室门口,正好站在那团黑暗之前。
死寂。
两秒后,一个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声带几乎摩擦出血的声音,迟疑地响起:
“……新来的?”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探究意味。
那团黑暗剧烈地翻滚起来,它似乎想重新凝聚,想做出反应,但那脚步声和问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卡进了它某种运行的逻辑里,造成了某种致命的冲突。
机会!
我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但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依旧死死闭着眼捂着臉,凭着记忆和感觉,猛地伸手抓住窗户插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扳!
“咔嚓!”
锈死的金属终于彻底断裂!窗户猛地向外弹开!狂风瞬间灌满卧室!
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那团黑暗发出一种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锐的、仿佛无数玻璃摩擦的嘶鸣!而那个干涩的声音则困惑地“嗯?”了一声。
我不敢回头,手忙脚乱地爬向窗口,冰冷的铁梯触感从窗外传来。
就在我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的刹那,我听到卧室里,那个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酷:
“哦……轮到你了啊……”
然后,是所有声音的戛然而止。
黑暗,风声,嘶鸣,低语……一切都被掐断。
我猛地喘过气,手脚并用地爬下冰冷的防火梯,冰冷的铁锈硌着赤脚,也浑然不觉。我不敢抬头往上看,只是拼命地向下、向下爬落。
直到双脚踩到冰冷潮湿的地面,混合着垃圾腐臭气的真实空气涌入肺叶,我才敢停下,扶着肮脏的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
抬起头,七楼那个窗户黑洞洞地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嘴。
那里没有任何光,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夜风吹过,我浑身一颤,这时才感觉到脸颊和手臂上沾满了黏腻的冷汗,还有……别的什么。
我颤抖着抬起手,借着远处路牌的微光看去。
指尖上,沾着几缕潮湿的、暗灰色的……新鲜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