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四十九天。七七,又称“满七”、“断七”。
按照古礼,这是最后一个与亡魂直接相关的祭奠。过了今天,亡魂便该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阳间的亲属也应逐步恢复正常生活。因此,仪式带有一种“送别”与“终结”的意味,通常由儿子主祭,焚烧大量的纸钱、纸扎(如金山银山、车马仆役),意为给亡魂送上阴间的盘缠和用度,助其顺利投胎。
终结?
李爷爷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三儿子自五七那晚昏迷后,至今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胡话连连,偶尔睁眼,瞳孔里竟隐隐泛着类似那墨绿粘液的诡异光泽。那枚压在梁上的压口钱,夜里的“咔哒”声越来越清晰。家里的水井,打上来的水已经带着明显的腐臭,根本无法饮用。
终结?这分明是纠缠的开始,是更深沉黑暗的序曲。
但仪式必须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规矩”,更“隆重”。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绝望的祈求——祈求那“东西”能拿了好处,就此离开。
仪式依旧在村口岔路口。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天地间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赭红色。
香案前,堆起了小山般的纸钱和金箔叠成的元宝。最扎眼的,是那几个精心扎制的纸偶——一对童男童女,一匹高头大马,甚至还有一栋三层楼的纸宅子,门窗俱全,院子里还站着几个纸仆役。它们脸上都画着标准化的、僵硬的笑容,在血色夕阳下,显得格外空洞而诡异。
大儿子和二儿子站在最前面,穿着麻衣,脸色凝重得如同赴死。李爷爷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手里紧紧攥着那柄已经焦黑、效力大减的桃木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烧!”李爷爷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火把被扔进了纸钱堆里。火焰“轰”地一声冲天而起,比五七那晚的白色鬼火正常了许多,是灼热的橘红色,散发出滚滚热浪。纸钱、元宝在火中蜷曲、化为灰烬,被热气卷着,升腾而起。
两个儿子开始大声念诵祭文,声音洪亮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内容无非是恳请亡魂安心上路,勿念阳间,收下这些供奉云云。
一开始,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火焰正常,纸灰正常飘散。
然而,当火焰开始吞噬那几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和高头大马时,异变发生了。
那纸马的四肢,在火焰中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活物般挣扎起来,纸糊的脖子扭曲出一个不可能的角度,“马头”转向燃烧它的火焰,那用墨笔画出的眼睛,竟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怨毒!
紧接着,那对童男童女!它们脸上僵硬的笑容在火中融化、变形,嘴角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发出一种细微却尖锐刺耳的、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吱吱”声!这声音并非来自火焰燃烧的噼啪,而是直接钻进人的耳膜,让人头皮发麻!
“稳住!继续烧!”李爷爷厉声喝道,额头青筋暴起。
大儿子和二儿子强忍着恐惧,加快了投掷纸元宝的速度,试图用更多的“供奉”来平息这突如其来的诡异。
火焰越发猛烈,终于将那挣扎的纸马、嘶叫的纸人彻底吞没。
但下一刻,更加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燃烧的纸宅子!那纸宅子的门窗,在烈焰中猛地“洞开”!不是被烧毁的那种坍塌,而是像真的有看不见的手从里面推开一般!透过“门窗”,火焰内部不再是简单的橘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旋转的黑暗,仿佛那纸宅子连通着某个未知的、虚无的空间。
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纯粹的腐朽与恶意,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从那个“洞口”汹涌而出!
与此同时,地面上,那些刚刚烧完的纸马、纸人的灰烬,并没有随风散去,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迅速汇聚、凝结,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扭曲的、比头七那个印记更大更复杂的图案——那图案的中心,隐隐指向李爷爷家的方向!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突兀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这声音不属于在场的任何活人!
李爷爷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自家方向。
只见远处,他家院子的上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如同一个倒悬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而那枚被他藏在正梁上的压口钱,竟自行穿透了屋顶的瓦片,悬浮在那黑气漩涡的中心,缓缓旋转,散发着幽幽的、吸收所有光线的暗沉光芒。
它不再是被动地等待供奉。
它是在……定位。是在锚定。
七七,断七?
他们烧去的金山银山,车马仆役,豪华宅院……根本不是送亡魂上路的盘缠。
那是在为某个东西,构筑它在阳间的巢穴!
火焰渐渐熄灭,纸灰落定,地面上那个扭曲的图案清晰无比,如同一个烙印。远处的黑气漩涡缓缓下沉,压口钱的光芒隐没在屋顶之下。
一切似乎恢复了寂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某种“连接”被彻底固化了。
丧事,结束了。
而真正的恐怖,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