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划过教堂彩绘玻璃,将圣母像的面容晕染得模糊不清。林砚指尖抚过冰凉的大理石栏杆,耳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得像羽毛拂过地面。
“先生,外面雨大,该回去了。”
温景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站在教堂门口,灰色的风衣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却依旧挺拔规整。作为林砚的助理,他跟着这位落魄的豪门继承人已经三年,从林氏集团崩塌的那天起,就始终不离不弃。
林砚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温景然生得一副极为无害的模样,眉眼柔和,鼻梁挺直,嘴唇总是抿成一个温顺的弧度,看人时眼神专注又真诚,像极了等待主人指令的大型犬。三年来,他把林砚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被追债人堵在巷口时挺身而出,在他深夜酗酒痛哭时默默收拾残局,甚至在他眼盲的这段日子里,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
“阿然,你说,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蠢?”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失明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三个月前,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让他失去了视力,也让他彻底沦为圈子里的笑柄。昔日的亲友避之不及,只有温景然始终守在他身边。
温景然走近,将伞微微倾斜,遮住林砚的头顶,指尖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胳膊:“先生很好,只是那些人太势利。别多想,我会一直陪着您。”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感细腻而稳定,给了林砚莫名的安全感。
林砚轻轻“嗯”了一声,任由温景然扶着他走出教堂。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四周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温景然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积水,仿佛闭着眼睛也能摸清这条路的每一寸肌理。
“今天的药吃了吗?”温景然轻声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吃了,你放在床头的,我怎么会忘。”林砚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依赖,“阿然,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景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低下头,看着林砚苍白的侧脸,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深海里暗涌的潮流,表面却平静无波。“能为先生做事,是我的荣幸。”
回到位于市郊的别墅,温景然熟练地扶着林砚坐下,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餐。林砚指尖摸索着放在桌上的盲文读物,耳边传来厨房传来的切菜声、水流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稳。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莫名的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藏在暗处,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种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自从失明后,他的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敏锐,总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对劲。比如,温景然每次递给他的水杯,水温永远精准得恰到好处;比如,他随口提起的一本书,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的床头,还是用盲文印刷的版本;再比如,那些曾经骚扰过他的追债人,最近突然销声匿迹,仿佛人间蒸发。
起初,他只当是自己多心,将这一切归功于温景然的细心和能力。可那天晚上,他起夜时不小心撞到了书房的门,推开门进去时,却听到温景然正在打电话,语气冰冷得陌生,和平时的温顺判若两人。
“……他已经完全信任我了,眼睛看不见,就像断了翅膀的鸟,翻不出什么风浪。”
“放心,该清理的人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计划。”
“林氏集团的那些股份,迟早都是我们的……”
后面的话,林砚已经听不清了。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发软地靠在门框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那个他无比信任、视若依靠的人,竟然在背后策划着这样可怕的阴谋?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悄悄退回了卧室,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可从那天起,温景然每一次温和的笑容,每一句关切的话语,在他看来都像是裹着糖衣的毒药,甜腻之下藏着致命的危险。
晚餐时,温景然做了林砚最喜欢的几道菜。他细心地将鱼刺挑干净,把菜夹到林砚碗里:“先生,尝尝这个,今天买的鱼很新鲜。”
林砚拿起筷子,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温景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专注而温柔,可那温柔背后,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阿然,”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你在书房打电话?”
温景然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语气依旧温和:“嗯,是老家的亲戚,问我最近的情况。先生怎么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让人无从怀疑。可林砚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呼吸有极其细微的停顿,像是在掩饰什么。
“没有,我只是起夜不小心听到的。”林砚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老家那边……一切都好吗?”
“挺好的,劳先生挂念。”温景然笑了笑,又给林砚夹了一块菜,“快吃吧,菜要凉了。”
晚餐在沉默中结束。温景然收拾碗筷时,林砚摸索着回到客厅,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沙发缝隙里的一个东西。他悄悄摸出来,是一个小巧的录音笔,款式很新,应该是温景然的。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他握紧录音笔,心脏砰砰直跳。他想知道,温景然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那些温柔和忠诚,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夜深了,温景然端着一杯牛奶走进卧室:“先生,睡前喝杯牛奶,有助于睡眠。”
林砚接过牛奶,指尖碰到温景然的手,依旧是微凉的温度,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阿然,”他抬起头,失明的双眼对准温景然的方向,“你跟着我,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温景然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先生说笑了,能陪着您,我一点都不委屈。”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林砚却仿佛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冰冷。
“是吗?”林砚轻轻晃动着杯子里的牛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可我总觉得,你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掌控。”
温景然的笑容淡了些,他俯身,靠近林砚,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先生,您在怀疑我?”
温热的气息拂过林砚的耳畔,让他浑身一僵。他能清晰地闻到温景然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那是他一直很喜欢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迫。
“我没有……”林砚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
温景然直起身,目光落在林砚苍白的脸上,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再是平时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和玩味,像是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先生,您还是这么聪明,即使看不见了,也能察觉到不对劲。”他的语气变了,不再刻意伪装温顺,反而带着一种慵懒的掌控感,“不过,您现在才怀疑,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沉,果然如此!他强作镇定,声音微微发颤:“所以,车祸、失明,都是你策划的?林氏集团的崩塌,也和你有关?”
“是,也不是。”温景然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水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冷白的光晕。他转过身,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温和,眉眼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林氏集团的崩塌,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至于那场车祸,确实是我安排的,只有让您彻底失去依靠,才能让您完完全全地信任我,不是吗?”
林砚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竟然是那个陪伴了他三年、对他无微不至的温景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温景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一步步走向林砚,目光锐利如刀,“林先生,您真的以为,三年前我接近您,是因为什么所谓的‘赏识’吗?您可还记得,十年前,被您父亲逼得破产跳楼的温氏集团董事长?那是我父亲。”
林砚猛地睁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十年前,父亲确实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那家公司的董事长不久后就跳楼自杀了。他没想到,温景然竟然是那家公司的继承人!
“所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林砚的声音带着绝望。
“复仇只是一部分。”温景然俯身,捏住林砚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恨意,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偏执,“我看着你从云端跌落,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你挣扎痛苦,这种感觉……很奇妙。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依赖我的样子,我都觉得,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了。”
他的指尖用力,林砚的下巴传来一阵刺痛。可更痛的,是他的心。三年的朝夕相处,那些温柔的照顾,那些坚定的陪伴,竟然全都是假的。眼前的人,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默默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你这个疯子……”林砚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落。
温景然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眼底的偏执更甚。他轻轻拭去林砚的泪水,指尖带着异样的灼热:“疯子?或许吧。但为了你,我愿意做这个疯子。林砚,从今往后,你只能依靠我,只能看着我。没有我的世界,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话语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林砚牢牢困住。窗外的月光冰冷,照亮了温景然脸上那抹混合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笑容,也照亮了林砚眼底深处的绝望与不甘。
林砚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录音笔,指节泛白。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绝不能就这样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