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总带着三分水汽,七分缠绵。
三月的雨,不大,却密,像被巧手织就的银丝,斜斜地笼着整个苏州城。青石板路被润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粉墙黛瓦的影子,偶尔有马车驶过,溅起细碎的水花,伴着车铃清脆的“叮铃”声,消散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苏府后院的听雨轩,此刻正被这春雨温柔地拥着。
轩窗前,苏清沅踮着脚,正伸手去够窗棂上那张新贴的桃花笺。嫩粉色的笺纸剪得精巧,上面用金线绣着几枝初绽的桃花,是她昨日得了闲情,亲手做的。谁知夜里起了雨,淅淅沥沥下到天明,笺纸被水汽浸得微微发皱,边角也卷了起来,瞧着失了几分精致。
苏清沅再高些……
她小声嘀咕着,裙摆被身后的小丫鬟青禾轻轻拽着,生怕她站不稳摔了。苏清沅生得娇小,便是踮了脚,指尖也才堪堪碰到笺纸的边缘。她试着想把皱起的地方抚平,可那纸被雨润得软了,稍一用力,竟似要破了一般。
“小姐,仔细些,莫要伤了手。”青禾在一旁轻声劝着,“不过一张笺纸罢了,回头奴婢再找张新的,让小姐重新绣过便是。”
苏清沅摇摇头,鼻尖微微皱起
苏清沅这张不一样,是我想着今儿许是个好天,特意贴上去盼着放晴的。
她声音软糯,带着江南女儿家特有的温甜,
苏清沅你看这雨,下了这许多天,再下下去,园子里的桃花都要谢了。
她说着,又使劲踮了踮脚,鬓边的一缕碎发滑落下来,沾在脸颊上,带着点湿意的痒。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踏在轩外的石子路上,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不疾不徐,却奇异地穿透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更让苏清沅心头一跳的是,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缕熟悉的、清冽如冷梅般的香气。
那香气不浓,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像冬日里初雪后的梅林,冷冽中透着沁人心脾的干净,让她瞬间就辨出了来人。
沈渡小心些,别摔了。
温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春日里被阳光晒过的锦缎,熨帖得人心头发暖。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已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稳住她踮脚的身形,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另一只手则越过她的肩头,轻松地够到了窗棂上的桃花笺。指尖动作轻柔,几下便将那发皱的笺纸重新抚平,又细心地用指尖将卷翘的边角压了压,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不经意间,他的指尖擦过她的鬓角,那微凉的触感带着一阵细微的麻痒,顺着皮肤一路窜到心底,让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转过身,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站在廊下的男子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袍角绣着几缕暗纹流云,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却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清雅。雨丝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凝成细小的水珠,像缀了层细碎的钻石,在廊下朦胧的光线里闪着温润的光。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眉峰清俊,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含着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眸便像盛了春日里的湖水,漾着温柔的涟漪,看得苏清沅心头又是一紧,脸颊不自觉地就开始发烫。
苏清沅沈、沈渡?
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苏清沅你怎么来了?
沈渡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她刚才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上——那是一串刚编到一半的络子,用的是极鲜亮的绯红色丝线,线间还缀着一颗圆润莹润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是女儿家的心思。
沈渡听闻苏小娘子新得了盒雨前龙井
他扬了扬眉,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串络子
沈渡我这嘴馋了,特意来讨杯茶喝。
苏清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络子,手忙脚乱地就想往身后藏。这络子……是她前几日想着他快过生日了,偷偷学着编的。绯红色是他喜欢的颜色,那颗珍珠更是她宝贝了许久的——还是去年在琼岛的时候,她不慎落了水,是他跳下来救了她,还从海底捞起这么颗圆润的珍珠,当时笑着递给她,说:“留着吧,也算个念想。”
如今她把这珍珠缀在络子里,本想等他生日那天偷偷送给他,却没成想被他撞见了。
她越是想藏,沈渡的动作却更快。他轻轻一伸手,便从她手里将那络子抽了过去。指尖摩挲着络子上细密的针脚,感受着那珍珠微凉的触感,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渡这珍珠,倒像极了去年在琼岛给你捡的那颗。
苏清沅的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像被染上了上好的胭脂。她别过脸,不敢看他,嘴里却还在嘴硬
苏清沅谁、谁说是给你的?我……我就是随便编着玩的!
话虽如此,她的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沈渡低笑出声,那笑声清朗,像雨珠落在玉石上,好听得很。他没再拆穿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串还没编完的络子系在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上。珍珠贴着温润的白玉佩,轻轻一碰,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安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渡既是苏小娘子亲手编的
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快要溢出来
沈渡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又往前凑近了一步。廊外的雨丝被风卷着飘进来几缕,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细碎的冰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间,那里别着一支素雅的木簪,簪头的花纹已经有些磨损了。
沈渡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沈渡我也带了谢礼。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木盒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打开盒盖,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锦缎,锦缎上静静躺着一支玉簪。
那玉簪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色温润通透,在廊下的微光里仿佛流淌着暖融融的光。簪头雕着两朵并蒂莲,花瓣舒展,栩栩如生,连莲心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显然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沈渡前日见你簪子旧了
沈渡拿起那支玉簪,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沈渡这支,配你新做的藕荷色裙子正好。
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替她绾起鬓边刚才滑落的那缕碎发,然后将那支并蒂莲玉簪轻轻插入发间。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耳廓,那微凉的触感让苏清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冷梅香,混合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形成一种让她心慌意乱却又莫名安心的味道。她的视线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还有那双专注凝视着她的、盛满了温柔的眼眸。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昨日傍晚,嬷嬷悄悄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的那些话。
嬷嬷说,沈公子今日一早就遣了媒人过来,说是……想要求娶她。
当时她还只当是嬷嬷哄她开心,脸颊红了半天,却没敢当真。可此刻看着沈渡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温柔和情意,听着他低沉温柔的话语,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