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暑假，是被切割成以小时为单位的精密表格。每个空格都填满了“复习”、“刷题”、“整理错题”的字样。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风油精混合的提神气味，以及一种无声的焦灼。
连续两周的高强度补课和题海战术，让苏念感觉自己的神经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某个周日下午，她对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喧闹的蝉鸣，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习题册上的字母仿佛都在跳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给许尽欢发了一条短信。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许尽欢，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发完她就后悔了。许尽欢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他怎么会浪费宝贵的下午出来“走走”？她想象着他会回复“在做题”或者干脆已读不回。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好。哪里见？”
简单利落的三个字，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小时后，他们在市中心的老书店门口碰面。许尽欢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看起来空荡荡的黑色书包（但苏念猜里面肯定塞着竞赛书）。他看到苏念时，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怎么想到出来？”他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点好奇。
苏念有些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就是……有点闷。感觉再对着那些公式，脑袋就要炸了。”
许尽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只是说：“想去哪儿？”
“不知道，”苏念老实回答，“就……随便逛逛？”
于是，两个本该在题海里挣扎的高三生，逆着匆匆的人流，开始了一场没有目的的漫游。
他们先是钻进那家开了几十年的旧书店。店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馨香。许尽欢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科幻小说区，而苏念则流连在琳琅满目的文学书架前。
过了一会儿，苏念找到一本泛黄的《小王子》插图版，正看得入神，许尽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阿西莫夫的《基地》。
“这本，很好看。”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书店的宁静。
苏念接过他递来的书，翻了几页，抬头对他笑了笑：“那这本《小王子》，送给你。”
许尽欢愣了一下，看着封面上那个金色头发的孤独小人，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好。”
从书店出来，阳光正好。他们路过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彩色的糖丝在阳光下像一团团梦幻的云朵。苏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想吃？”许尽欢问。
苏念还没来得及摇头，他已经走过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粉蓝色的棉花糖回来，递给她。
“给你。”
苏念接过那团蓬松的“云朵”，脸颊有些发烫。她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她递过去：“你要不要尝尝？”
许尽欢看着那团巨大的糖，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她的手，微微低头，快速咬了一小口。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了。
“太甜了。”他评价道，语气还是一本正经，但眼神却有些闪烁。
苏念看着他难得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阳光下，少年微红的脸颊和女孩明媚的笑容，构成了一幅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格格不入的、青春洋溢的画面。
他们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刚刚看过的书，聊学校里的趣事，甚至聊起将来想考的大学和专业。许尽欢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听苏念说，但他会认真地回应，偶尔还会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
走到一个街心公园，他们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苏念小口小口地吃着棉花糖，许尽欢则安静地看着远处嬉闹的孩童。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许尽欢，”苏念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许尽欢沉默了几秒，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还有些婴儿肥的侧脸上。
“会。”他回答得很干脆。这个答案让苏念有些意外。
“那怎么办？”
“像现在这样，”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平静而深邃，“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苏念看着他，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压力而产生的迷茫和焦躁，忽然间就被抚平了。
是啊，停下来，喘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有他在身边，前路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棉花糖吃完了，阳光也开始变得温柔。该回去了，回到那些堆满试卷的课桌，回到那个倒计时牌不断变小的教室。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快到分别的路口时，许尽欢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小王子》，翻到扉页，用随身带的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苏念。
苏念接过来，看到那行熟悉又工整的字迹：
“送给我的玫瑰。高考加油。”
没有署名，日期是今天。
苏念的心，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她紧紧握着那本薄薄的书，感觉比任何礼物都要沉重和珍贵。
“明天见。”许尽欢看着她，眼神温柔。
“嗯，明天见！”苏念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她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然后低头，又看了一遍扉页上的字，小心翼翼地把书抱在怀里，像守护着一个温暖的秘密。
这个偷来的、无所事事的下午，像高三灰色基调上的一抹亮色，短暂，却足以照亮接下来很长一段埋头赶路的日子。她知道，回到书山题海后，他们依旧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此刻，他们只是两个在阳光下分享了一朵棉花糖的、普通的少年少女。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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